《孟子·万章上》09:君子的恒道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孔子讲:“吾道一以贯之”。如果君子没有一个信守的恒道,便不成其为君子。反过来讲,如果君子的行为不能用他信守的恒道推演出来,他也算不上君子。孟子依靠这一原则,先后证明了伊尹不是靠“割烹”上位的,孔子不是受宠信的宦官求有为的。他的弟子万章给他出了最后一道证明题——试证明百里奚不是靠把自己以“五羊之皮”卖给秦国放牧者而取信于秦穆公的。
这一次,孟子所能用到的“已知条件”少之又少。历史上记载了“假道伐虢”这么一件事儿,这件事成为孟子所能用到的间接条件。当时,晋国人为了借虞国的道路征伐虢国,派人用垂棘产的美玉和屈地繁育的好马贿赂虞国国君。当时,虞国的大夫宫之奇劝谏虞国国君,不能让晋国人借道。同样作为虞国大夫的百里奚却并不出头去劝谏自己的国君。
很显然,孟子之所以摆出这么个条件来,是想让弟子们从这件事儿中预判一下百里奚的智慧是什么级别的。
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后来,这件事儿当然有了结果。宫之奇劝谏虞国国君,结果同没有劝谏一样,虞国国君照样借道给晋国人,晋国人灭了虢国后,虞国也亡国了。从结果来看,当时的虞国大夫百里奚能够预见到虞国国君不会信从劝谏,虞国必然走向覆亡。能够预见到这种趋势的不可逆转,转而离开虞国,到秦国去寻找发展机会。这样的百里奚“可谓不智乎”?
从百里奚在虞国的这段经历来看,他能料定虞公的不可谏,选择不谏;能料定虞国覆亡、虞公不得善终结局的不可逆转性,从而选择提前离开,绝对是一流的智者。
孟子进一步引入另一个已知条件——百里奚在秦国的表现。百里奚在秦国被推举出来的时候,他能判断出秦穆公是一位值得辅佐的君王,将来终将有所作为,选择辅佐秦穆公。这样的判断同样表明他是智慧的。做了秦国的卿相后,使秦穆公声名显赫,自己也因此流芳百世。如果一个人不够贤能,是断然做不到的。
动用两个“已知条件”,孟子证明百里奚在虞国时是一位了不起的智者,在秦国时依然如此,而且大有作为,留下了贤能之名。
其实,孟子还动用了另一个隐性条件——到秦国时,百里奚已经七十多岁了。对于一个智者而言,对于一个老辣的七十多岁的智者而言,特别是对于一个七十多岁了还希望有所作为的智者而言,怎么可能办出用五张羊皮把自己卖给秦国牧人的荒唐事呢?
“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出卖自己只为追随他人,连乡下那些洁身自好者都不肯这样做,一个像百里奚那样的贤者怎么肯那样做呢?
君子有他信从的恒道,即使这条恒道信从起来困难重重,他也一定会百折不挠。正因为如此,他才成其为君子。
今人读历史,孔孟所处的春秋战国,算是一个诸子百家“百家争鸣”的时代。现在来看,正因为“百家争鸣”,各种学说才鱼龙混杂。才有那么多让孟子果断做出“否,不然”判断的虚妄之说。
怎样从众说纷纭之中甄别出虚妄之说呢?
孟子给了一种简单的推演方式,沿着君子信从的恒道,反推那些说法的真伪。
今天,我们所处的时代信息更加的繁复,或许孟子的方法,能够帮助我们在这繁复的信息世界里,找到真正有价值的“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