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场混乱无序的梦境。
站在楼顶,风燥热地吐息。眼前是红色的小镇,新建的白色大楼在一众平房里像是根插进地里的蜂刺。
哥哥就在那里,做着没有人清楚,但毫无疑问深奥的工作。
今天,他们要做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为此他们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年,也许更久。一年前他们才搬来这里,像群勤劳的工蚁筑起这白色的巢穴。
盯着那栋白色的房子。地面共七层,外面贴着白色的瓷砖,让人想到某种带鳞的爬行动物。
在天台看不见的地下实验室里,白色的光开始出现,迅速壮大。紧接着出现了另一团黑色,以同样恐怖的速度扩张,吞没周围的一切。两个纯粹的颜色在中央相撞,一场无声的博弈开始。
两个颜色激烈碰撞,互相拉扯,界限模糊。
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黑洞吞没了白色的光团。
像一股黏腻的石油流进大海。
欢呼声从白色的巢里响起,又像是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阳光下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关注这里。
在那些隐晦视线都难以捕捉的一刹,白洞再次出现,如同蛰伏的野兽一口吞下放松警惕的猎物。紧接而来的是令人心惊的扩张,实验室眨眼间就被白光吞没。
白色的光从小小的白色巢穴里溢出,刺眼到无人敢注视。
逃!
转身、下天台。不要分心想象实验室里哥哥此刻的模样。
蝉鸣声戛然而止,风也悄无声息。能听到的只有身后白光紧追的沙沙声,蝗虫一样铺天盖地,淹没一切。后脚刚刚弹起的地方已经被吞没,所有的一切都凝固、褪色——活着的人,死去的街道。
终于,侵蚀的边界贴上脚底,僵硬感毒蛇般缠绕着爬上小腿。原来被白光吞噬的世界,或许并不是时间停滞,而是空间中的一切都被石化,凝固成灰色的石像。
奋力迈开腿,拉开距离后僵硬感潮水般消退。冲出巷子,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
左面也有白光接近。
唯一的出路是向右,但出去之后呢?还能逃过几条巷子?
我突然不想再逃了。
就这样停下吧,回家,往家的方向走。在还没有完全不能动弹之前,离家更近一点。
极富煽动性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告诉我这场灾难一定会结束,一切都会恢复。
我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跑,我想确定一件事,希望面朝家的方向能让我不要将它遗忘。原来之前的惊心动魄只是短短一刹,我离家只隔了一条小巷。穿过灰色世界的边界,阻滞感更强烈地袭来,脚步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重,麻木的感觉延伸到上半身。
那件事支撑着我穿过了巷子,重重地倒在楼道墙上,努力扭过头朝着楼梯口,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记不起回家的目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回家,回家,答案就在那里。
楼道挡住了夏日的阳光,瓷砖的寒意渗过T恤,激起一胳膊鸡皮疙瘩。
猛地睁开眼,才意识到四肢似乎都还有知觉。
我抬起双手看了看,再抬头时,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楼道。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阳光停在门外,灰尘在空气中浮动。
究竟是我安然穿过了那道光,还是这一切已经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结束了?
我试图找到自己留下的提示,却还是想不起来要回家做什么,只好先遵循着最后的记忆走上楼梯。二楼玄关的门虚掩着,我推开它,阳光倾泻而出,扑到身上,赶走了楼道里的阴冷。
玄关的摆设很熟悉,窗台上放着一盆花,在风里微微颤动。里面是另一扇门,门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响动。我打开门,却对上一双惊讶的眼睛。
她是谁?是我的朋友还是姐妹?记忆变得模糊,我突然有点心慌。
“你……”她正要说什么,楼道里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直直朝着楼上来了。似乎是来搜查的人。
我还没想清楚为什么知道他们的身份,那声音已经来到了二楼。来不及去关大门,我低声叫她别说话,尽量轻地锁上房间门,示意她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似乎很慌张,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我听到门外的人进了大门,就在玄关到处翻找什么东西。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背后是陌生声音的交谈。
我想起来了,我回来是要找一个东西,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外面的人要找的东西。
是我的日记本。
我要找到它,因为里面记录着全家的信息。
我好像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我会遗忘我的家人,所以把他们的名字都写在本子上。
他们找了一会,目标转移到我在的房间。我心惊胆战地听着他们试图打开门锁,最后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日记本在外面的房间。
我等了几分钟,轻轻出了房间,没有理会身后人疑惑的叫喊。
依照模糊的记忆从柜子里找到一个盒子,日记本仍然静静地躺在里面。
迫不及待地翻开,却没有找到记忆里的那一页。本子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也没有纸张被撕下。
我绝对把全家人的名字都写在了前面的某一页纸上。
但是没有。日记本里密密麻麻的,字挨着字,那一页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又找到几个本子,里面同样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我想起来要找的是什么了,是哥哥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重要。
是四个字的。
哥哥呢?哥哥在哪?
脑子里乱作一团,我冲上天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哥哥工作的大楼完好如初。
我感到没来由的慌乱,跑下楼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那栋建筑面前。
白色的建筑,站在它脚下才感到它原来是那么高大,隔绝了太阳的视线,用刺眼的反光挑衅我这不速之客。
大门两侧都站着保安,显然走大门是行不通了。
还好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只有一人职守。我猫着腰,想从保安亭后面溜进去,却还是被眼尖的保安发现。
“喂!你干什么的!”
他严厉地大喝一声,大概是把我当成了镇上探险的小孩。
“这里不能进,去别的地方玩!”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出来,赶苍蝇似的挥着手。
“我……我是来找我家里人的,他在这里上班。”见没法混进去,我只好实话实说。
“家里人?”年轻保安狐疑地看着我,“你家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确定,试探着问:“羽生玄田……”
保安看着我的眼神更怀疑了,皱起眉说:“没听过。新来的?是哪个部门的?”
“他去年就来这上班了。”我也一头雾水,为什么这人一副完全没听说过的样子,难道是需要保密吗?
保安见我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断定我是临时编的借口,马上就黑了脸,“快走快走,别妨碍我工作。”
我见说不通,决定拼一把,闷头冲进车库。
好在车库电梯就建在靠近入口的地方,我成功逃了进去。
楼层按键很少,地下只有两层。我想起之前在天台上看到的画面,决定直接去负二层碰碰运气。
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眼的是空荡荡的走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匆匆走过,我忙拦在他面前,“请问你们这有姓羽生的人吗?”
男人露出和保安一样迷惑的神情,我连忙解释:“我是来找我哥哥的,他在这里工作。”
他摇摇头,叫我去楼上问问。
一楼的人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还没去到二楼,我就被四处搜寻的保安抓到了。
他们见我信誓旦旦的样子,答应我查工作人员名单,却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字眼。
“你哥哥到底叫什么?”
对啊,哥哥叫什么来着?
我现在完全想不起来哥哥的名字了。也没有其他人记得哥哥。他就像不曾存在过,彻底消失了。
我从梦中惊醒。
什么嘛,我本来就没有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