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他走进那间房间的时候,他发现发间已经变了模样。
施工的工人指着墙上的黄色涂料说,这是防水漆。
他摸了摸这层黄色的涂料。这层涂料摸上去很粗糙,已经没有了之前灰尘掉下来之后的粉末触感。他心想,这一定应该不是防水漆,而是固定剂。因为防水漆是蓝色或者绿色的,而固定剂才是黄色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他还记得,这间屋子刚刚打拆那会儿,满屋子尘土飞扬,要不是正好在疫情期间,人们时时刻刻都戴着口罩,恐怕他在那屋子里待不到3分钟,就得跑路。
他一边想着,“工人一定说错了,这是固定剂不是防水漆”,一边又下意识地拉了拉口罩。他的口罩里还隐约停留着,刚才在公交车上那复杂的味道。
味道,总是会触发他的思绪。
2.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那辆空荡荡的公交车上,明明一位女士都没有,却一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那句土得掉渣的歌词是怎么唱的,“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使我鼻子犯了醉”?
他的思绪纷飞,心想着,其实他没来没有因为香水而醉,永远都只是被熏得头昏脑涨。是吧,就算是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其实也是不喜欢的。
不过这会儿,让他最受不了的,是前排乘客身上的烂番茄味。那个人衫褴褛,即便在这样的炎炎夏日,仍然穿着一件破棉袄,看起来要多不合时宜就有多不合时宜。但为什么是烂番茄味呢?番茄其实是很美味的呀。他的思绪又飘到了童年的回忆上去了。
他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番茄炒鸡蛋的味道。他是个潮汕人,潮汕地区的番茄炒鸡蛋,总是会用上很多很多的糖。在炒制的过程中,潮汕人会加上很少量的水,炖上几分钟撒上葱花就可以起锅了。尝上一口,这份甜蜜,他至今难忘。不过,他已经分不清楚了,到底是番茄炒鸡蛋的味道让他难忘,还是那个做番茄炒鸡蛋的人,更加让他难忘。
3.
一想到番茄炒鸡蛋,他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他怔怔地倚靠在公车的靠背上,想起那顿炒鸡蛋之后的味道。嗯,是墨香味。
她喜欢写毛笔字,其中最喜欢写的,是曹全的《曹全碑》。“君讳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临写书法,是她每天的日课。他记得,她拿着毛笔,若有所思地说:刚开始我练字的时候,手抖得像是装上了马达。现在再看这几个曹全碑的习作,已经颇有蚕头燕尾的灵动韵味啦,咦,你知道什么是蚕头燕尾……
后面的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笑得很灿烂,而墨水的味道,应该是有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再后面是什么呢?为什么他再也想不起来了呢?
4.
他换了一下坐姿,突然发现,公交车上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
他的思绪飘得太远了,以致于都没有留意到流浪汉已经下车了。
可是,再往后面,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越是努力地想,就越是什么都想不到。
突然间,他又抓住了点什么味道……
咦,嘴角的眼泪,为什么会这么苦?原来口罩只会过滤病毒,却过滤不了苦味呀。
5.
苦味唤醒了他稀碎的记忆。
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他仿佛回到了那间KTV包厢。
那些人摇头晃脑地唱着歌。有些人霸着麦克风怒吼,有些人狂笑着摇骰子,还有些人抱着啤酒吨吨吨地喝。只有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感受着只有他自己才懂得寂寞。
就在刚刚,他从度假村的沙滩上,行尸走肉地走回了包厢。
他想起来,那个晚上也是夏天,海风轻轻的吹,吹不走海边的暧昧。
在那片夜里的沙滩,前面的两人并排偎依地坐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个前几天还做着饭、聊着《曹全碑》的背影,这时候竟毫不避讳地靠在拎一个高大的背影身上。
他本来飞奔着跑过去,想质问,想嘶吼,想挥拳。
但就在他的拳头即将落在那个高大的背影之前的几秒钟,不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者几个小时……他已经记不得他到底是正在跑过去揍人,还是愣在原地看了很久了……反正时间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这两个背影,正在深情地拥吻……
6.
先生,你该下车了。
哦……原来已经到站了啊。
真奇怪,就因为一股烂番茄味,他的思绪竟然飘得那么远。
7.
他原以为,在想到那些往事之后,他会感到很愤怒。
但是他没有。
他奔跑了起来,跑向个那个正在装修的房间,汗水沿着发梢滴了下来。他的感觉很奇怪,仿佛没一滴汗水,都滴在同一片沙漠里,在沙漠里变成了一片片绿洲里的小湖泊。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些小湖泊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一片大海。
大海里翻滚着的浪花,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那夜的沙滩。把那个绝望的、充满棱角的沙滩,打磨得像鹅卵石那样温润。
汗水又沿着口罩,流到了嘴边……这次却不是苦的,真是奇怪呀。
8.
他跑呀跑,思绪呀飘。
飘着飘着,他的身影,就和摸着固定剂、拉了拉口罩的那个自己,完全重合了。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装修的房子。海边的那两道身影,就完全消失了。那张写满的《曹全碑》作业纸,突然飞了起来,一个个蚕头燕尾的字,有的变成了慢慢蠕动的白蚕,有的变成上下舞动的燕子。但所有的字迹,都在向他挥手。
这应该是它们最后一次出现了。
他对自己笑了笑。因为那张纸消失了之后,另一个女孩的笑容在他的心中绽放。
她笑的时候,脸颊上的弧度,也变成了他嘴角的弧度。
他又摸了摸墙面上的固定剂。
他知道,这套房子是固定的,固定剂也是固定的,《曹全碑》的消失也是固定的,那女孩的笑容也是固定的。
不过,真期待啊。
这次又是什么样的味道?
后记
这只是一篇虚构写作的习作。是看了《一个故事的诞生》第三节之后的小作品。
文章中出现的各个情节,是一些零散的、或是或许的碎片拼凑出来的,请千万不要代号入座。
如果你想学习虚构写作,非常建议你听听那节课,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