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锢列传（四）
范滂（137年～169年），字孟博，汝南郡征羌县（今河南省漯河市）人。他年少时砥砺志节，受到州中人敬服，后被举荐为孝廉，光禄卿推荐他为“敦厚、质朴、逊让、节俭”的“四行”人才。这时冀州饥荒，盗贼群起，汉桓帝封范滂为清诏使，派他前往巡查。范滂登车揽辔后，慨然有澄清天下的志向，随后来到州境，太守县令知道自己贪赃枉法，都纷纷望风解下印绶离去。范滂所检举奏报的事情，无不让议论者闭口不言，他由此升任光禄勋主事。这时，陈蕃担任光禄尹勋，范滂以礼前去拜谒，陈蕃没有回礼，范滂怀恨在心，马上丢下笏板辞官而去。
郭林宗听说这事后责备陈蕃说：“像是范孟博这样的人才，您怎么不能以礼仪相待呢？现在倒成全了范滂辞官的名声了。这难道不会因没有优待贤士，从而引来诽谤议论吗？”陈蕃赶紧致歉。
范滂又被太尉黄琼征辟到府中任职。后来，汉桓帝下诏书，要求三府派出掾属收集民间关于朝政的谣言，范滂奏报刺史、两千石官吏以及权贵党羽共计二十多人，尚书责备范滂奏报弹劾人员过多，怀疑他这是借机发泄私愤。
范滂回答说：“臣所奏报检举的官员，全都污秽不堪，平时残害百姓，非奸即贪，臣何须再玷污笔墨，耗费简牍呢！因为恰好碰到朝会，臣就在匆忙之间，先列举出几个罪大恶极者，还有些没有核实的正在审定。臣听说过，农夫要勤于除草，才能让庄稼长得茂盛；臣为朝廷除去奸臣，正是为理清朝纲。如果弹劾有不实之处，臣愿意领受刑罚。”
尚书无话可以辩驳。范滂看到世事艰难，深知自己难以扭转官场乱局，就扔下弹劾奏章后辞职离去。
太守宗资先前听说过范滂的名声，聘请他到自己的官署中担任功曹，把政事委任给他。范滂到职后，严厉整治邪恶，对那些行为违背孝悌之义、不遵守仁义道德的，全部逐出郡府，不和这些人共事，同时推荐志节高雅的士人，特别注重从民间选拔贤士。范滂的外甥、西平县李颂，他是公族子孙，受到乡里人嫌弃，中常侍唐衡为李颂向范滂花钱请托。范滂认为李颂能力不足，就把书信搁置不予理会。
宗资知道后大怒，对着书佐朱零大发脾气。朱零仰头回答说：“范滂为人清正，他裁撤庸吏，就像是用利刃切割腐朽烂肉。我今天宁愿受鞭笞而死，但范滂作出的决定不能违背。”宗资这才停下来。郡中的中下级人员无不怨恨范滂，都指责范滂所使用的人员为“范党”。
后来，牢修污蔑范滂勾结党人，范滂被逮捕关押到黄门北寺监狱中。狱吏对范滂说道：“凡是来坐牢的都要祭拜皋陶。”范滂说：“皋陶是古代的大贤，也是有名的耿直之臣。他知道我范滂无罪，就会在天帝面前替我申诉；如果我真的有罪，祭拜又有什么用处呢！”众人这才停止祭拜。
狱吏要对他们审讯拷问，范滂看到同囚的犯人大多体弱有病，就请求首先用刑，他和同郡人袁忠争着接受拷打。汉桓帝派中常侍王甫按照次序审讯，范滂等人都被戴上刑具，站立在台阶下。其余的犯人在前面受审，有的认罪，有的不承认，范滂和袁忠从后面越过其他犯人上前。
王甫责备他说：“先生作为人臣，不忠诚国家，一心只想结党营私，相互之间褒扬荐，还妄议朝廷，虚构无端事实，四处谋划结交，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呢？以上都要据实招认，不得有什么隐瞒掩饰。”
范滂回答说：“臣听孔子说过这样的话：‘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善人与善人结交同清，恶人与恶人结交同污，这正是帝王实施大政希望听到的，不知道为什么被称为‘党人’。”王甫回答说：“你们之间相互提拔举荐，然后结为脣齿，有政见不合的，马上就要排斥。你这是想干什么呢？”
范滂仰天慷慨叹息说：“古人追求善行，是为自求多福；现在我遵循善道，却反而身陷杀戮。在我身死那天，希望把我埋葬在首阳山侧，这样能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对伯夷、叔齐了。”
王甫也被范滂的凛然正气感动，于是命人解除其桎梏刑具。
范滂后来被释放后向南返回。他开始从京师出发，汝南郡和南阳郡的士大夫出动几千辆车子迎接。和他一起囚禁的同乡人殷陶、黄穆也都被免职返回，他们护卫在范滂身边应答宾客。范滂回头对殷陶等人说道：“先生们跟随我，这是加重我的灾祸。”他逃遁返回家乡。
当初，范滂等人被关押后，尚书霍谞审理此案。范滂后来到京师洛阳后，前去拜谒霍谞，但并不谢恩，有人因此责备范滂。范滂回答说：“当年叔向获罪，祁奚出面救下他，也从没有听说叔向有谢恩的言辞，祁奚也没有自夸的神色。”责备的人最后无话可说。
169年，朝廷大肆诛杀党人，汉灵帝下诏书立刻逮捕范滂等人。督邮吴导来到县中，抱着诏书，关闭传舍后伏在床前哭泣。范滂听到后说：“这肯定是为我而来的。”说完立来到监狱中。县令郭揖一时间大惊，马上走出府门，解下印绶，要跟随范滂一起逃亡。
郭揖说道：“天下太大了，先生为什么要自投罗网呢？”范滂说道：“只要我范滂一死，祸患就会止步，怎么敢再连累先生，并且又让老母亲流离失所呢！”
他的母亲和范滂诀别。范滂告诉母亲说：“我的弟弟仲博非常孝敬，他足以供养母亲。范滂我跟随父亲龙舒君前往黄泉，存亡各得其所。希望母亲大人割舍下不忍的恩情，不要太过悲伤。”他母亲说道：“你现在得以和李、杜齐名，死了又有什么遗恨呢！既然获得了美名，又还想谋求长寿，两者怎么可以兼得呢？”
范滂跪着接受母亲教诲，两次叩拜后辞行。他回头对自己的儿子说道：“我想让你成为恶人，但恶事不可作；想让你行善，但我自己不作恶却落个现在这个下场。”行路人听到后，无不流泪哭泣。范滂死时年仅三十三岁。
论曰：李膺在污浊的世道中傲然屹立，坚守道义，引领风尚，以不屈之志鼓舞民心，以崇高品行让那些手握权柄的朝臣懂得耻辱，以廉洁风范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受到震撼。李膺让天下士人激昂奋发，为社会正义呼吁，受感召者竞相效仿，即使处在幽深的牢房里，即使家室毁灭，也全都在所不惜。看到儿子慷慨赴义，范滂的母亲为儿子的义行感到欣慰，这是何等的壮举！孔子讲：“道义真的要被抛弃了吗？这是命啊！”
黄其军
作于2023年4月21日（古历癸卯年三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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