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完美计划

周六一大早，邱雨晴就被手机来电吵醒了。一样的吉他扫弦，平时听着欢快又活泼，在睡得正香的周末听起来却很聒噪，邱雨晴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是老爸。

真心不想接，可是，真心不敢不接。接起来了，声音里都带着忐忑——“喂？”

“小晴，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老爸问，语气比较温和。

“我……这几天连着加班，回房间太晚了。”邱雨晴心虚地说。

“一个女孩子，工作差不多就行了，弄得那么累干什么！”老爸责怪地说，“加班也要记着给家里打个电话嘛，一个电话也不打，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太不像话了！”

“喔……”邱雨晴支支吾吾地，“我怕……跟你们说了你们又唠唠叨叨的……”

“工作上的事，你好好跟我们说我们干嘛唠叨？我们有那么不明事理吗？”老爸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大有埋怨邱雨晴不信任他们的意思。

邱雨晴含蓄地嘀咕，“我妈不是一直都这样嘛……”

“你妈是爱唠叨一点，管的稍微多了一点，那不都是为你好吗？”老爸语气凝重地说，“你这几天不打电话，你妈都气病了！”

“气病了？”邱雨晴将信将疑地问，“病的怎么样了？去医院看过了吗？”

“唉！”老爸叹一口气，“你妈心脏不好，血压又高，你走以后你妈连着一个星期吃不下饭，夜里睡不着觉，这两天你又不打电话，她这血压一下就到了160，住院了。”

“住院了？！”邱雨晴吓了一跳，“住在哪家医院了？现在怎么样了？”

“昨天输了一天液，晚上降到140了，这不，我正准备去医院看她呢，”老爸的声音又无奈又疲惫，“你妈不让我告诉你她病了，说怕你着急，唉！你这孩子呀！”

老爸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邱雨晴在床上发了十分钟呆，起床洗漱穿衣，收拾了简单的随身物品，出发回城。想起和夏暖阳的约定，还有那个未知的“Surprise”，邱雨晴心里不自禁地生出较为强烈的遗憾来。这让她感觉很罪恶——妈妈被她气病了，她竟还有精力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小孩儿而遗憾！她就这样怀着罪恶的心情给夏暖阳写了张简单的字条——我有急事回家了，下周不一定能回来，你先别来找我了。

字条写好以后，觉得还是没有交代清楚，又在末尾加了一句——我回来以后去你学校找你。

邱雨晴猜想，夏暖阳在度假村的人造湖边找不到她一定会去翠羽湖，因此，她把那张字条装进一只铁质薄荷糖盒里，放在翠羽湖畔他们曾经一起坐过的长椅上。为了引起夏暖阳的注意，她用油性笔在糖盒上写了“邱雨晴”三个字。

回到城里一点三十分整，下了动车，邱雨晴立刻拨打老爸的手机，铃响五声后接通了——“喂，小晴，我刚从医院回家，帮你妈收拾点东西。”

邱雨晴说：“爸，我回来了。”

“回来了？”老爸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邱雨晴可以生动地想象出他笑容满面的样子，所谓喜形于色，莫过于此。

邱雨晴问：“我妈住在哪家医院了？”

“就是家附近那个，”老爸说，“你回家吧，我在家等着你，你先把东西放下，咱俩再一起去医院。”

四十分钟后，邱雨晴走出电梯，来到家门口，才按了一下门铃，大门就打开了，老爸笑吟吟地望着她，“回来啦？”

一股浓浓的鸡汤味飘出来，邱雨晴吸吸鼻子，问：“您给我妈炖汤呐？”

“呵呵，给你炖的。”

“给我炖的？”邱雨晴狐疑地问，“我妈在医院，您还有心思给我炖汤呐？”

“呵呵……”老爸笑而不语。

“回来啦？”老妈从厨房里出来，满面堆笑，容光焕发，全不像个病人，“你爸一大早去超市买的一百多块钱的鸡，从中午就给你炖上了，里面还搁了小高从云南带回来的鸡枞、牛肝菌和松茸，你闻闻，香不香？”

“您不是在医院吗？”邱雨晴傻愣愣地问。

“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嘛，”老爸赔着笑说，“你妈提前出院了。”

“我妈住院了吗？”邱雨晴耷拉着脸问。

“呵呵……”家里的座机响了，老妈转身往客厅走去，“我先接电话。”

邱雨晴哭笑不得地叹一口气，问：“爸，鸡汤好了吗？”

“好了，刚关火，”老爸兴冲冲地走进厨房，“我给你盛一碗。”

邱雨晴答应一声，一边换鞋一边顺耳窃听，就听见老妈对着话筒说：“到了？快上来吧，小晴已经到家了……”

“妈！您跟谁说话呢？”邱雨晴猜到了什么，不高兴地问。

老妈挂断电话，笑着说：“是小高，他已经到楼下了。”

“您怎么把他叫来了？”邱雨晴心里生气，音量立马提高了，“我是去工作的，你们怎么串通起来骗人啊？这以后你们再说什么，我还能不能信啊？”

“谁骗你了？我今天早上测血压，高压还有130！不信你问问你爸！”女儿骗回来了，未来女婿也到门口了，老妈不再柔声细语，“老邱！你说说，我的血压这几天是不是又高了？”

“您血压高是被我气的吗？”邱雨晴带着哭腔说，“是您自己又忘了吃药了吧！”

“胡说什么！”老妈顺手打在邱雨晴头上，用略带威胁的语气说，“你看看你这个态度，让小高看见了哪还敢娶你？”

“不娶最好！我本来也没想嫁给他！”邱雨晴愤愤地大叫。

“你给我小声点！小高已经上来了！”老妈狠狠白她一眼，“喝你的鸡汤去！”

老妈话音才落，门铃就响了，老妈立刻换上愉快的声音——“来啦！”

大门打开，高卓君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阿姨好！”

老妈笑呵呵地将他让进来，嗔怪地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这不是刚去了趟江西嘛，给您和叔叔带了点葛根粉回来。”高卓君的人跟着他的声音走进门来，他下意识地向客厅看去，正好对上邱雨晴气鼓鼓的目光。

不待他脸上露出微笑，邱雨晴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几上的鸡汤埋头喝了起来。高卓君不以为意地笑笑，换好鞋走进客厅，问：“你回来了？”

邱雨晴头也不抬地说：“被你们骗回来了！”

高卓君怔一怔，一本正经地说：“叔叔阿姨就是想你，想让你回家看看，我们为什么要骗你？你自己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办法叫你回来？”

邱雨晴不说话，高卓君只道自己的话触动了她，引发了她的反思，继续说道：“你看你，要出差也不提前说一声，去了什么地方也不告诉我们，我们多担心你！阿姨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你自己想想，你做的对吗？”

老妈欣慰地说：“还是小高懂事儿，我们这个小晴从小被她爸爸惯坏了，什么事儿都不懂！”

高卓君体贴地说：“阿姨您也不用太担心，小晴还年轻，再过几年，等她自己有了孩子就能明白您二老的苦心了。”

“哈哈哈，”老妈笑得极是开心，“那可就好了！”

“叔叔忙什么呢？”高卓君问。

老妈说：“给你们洗水果呢。”

高卓君立刻起身，“我去帮帮叔叔。”

“没多少活，你快回来坐着吧！”老妈把他拉了回来，“你们年轻人拼事业不容易，周末好好休息休息！”

“都洗完了，没事儿了，”老爸端着一盘子水果出来，在茶几上摆好，问邱雨晴，“我给你削个苹果？”

邱雨晴摇摇头，“鸡汤是热的，苹果是凉的，一凉一热，牙疼。”

“待会儿再吃，”高卓君说，“待会儿我削。”

“行了，你别忙了，快坐下说正事儿吧。”老妈吩咐道。

老爸听话地坐下，笑吟吟地看着邱雨晴喝汤，不说话。

“小高，你把计划说说吧。”老妈说。

计划？什么计划？这是什么情况？邱雨晴听得纳闷，一面继续埋头喝汤，一面竖起了耳朵。

高卓君从包里掏出一张A4纸来，“我把计划做成计划书打印出来了，您和叔叔先看看，我再详细地讲解一下。”

还有计划书？还打印出来了？邱雨晴脸上波澜不惊，心里瞠目结舌——高卓君你可真行！比我这个做秘书的还行！

老妈接过高卓君递来的装订整齐的文件交给老爸，“老邱，你念念，让小晴也听听。”

老爸戴上老花镜，伸直手臂，将文件距离自己稍微远一点，缓慢地念道：“目的：为确保婚礼得以有序、优质、高效地进行，特制定此流程。”

“嗯，不错不错，”老妈夸赞道，“小高做事细心！”

老爸不满地白老妈一眼，“人家正念着呢，你竟打岔！”

“德性劲儿！还不让人说话了！”老妈也白老爸一眼，“你快接着念！”

“念了啊，”老爸清清嗓子，继续念道，“意义：作为婚姻生活的起点，为以后的婚姻生活打下良好的基础。”

“好，说的好……”

老妈的话被老爸的白眼打断，悻悻地住了口。老爸接着念道：“职责：高卓君，负责婚礼流程的制定、修改、优化和实施，负责结婚礼服、结婚戒指、婚礼场地及供应商的选择、购买；邱叔、杨姨，负责婚礼流程的审核、审批；邱雨晴，负责结婚礼服和结婚戒指试穿试戴，负责执行婚礼流程中的相关活动……附件一，流程图；附件二，流程活动说明；附件三，备选供应商；附件四……”

“这都什么呀？”邱雨晴没好气地打断了老爸，“这是结婚吗？这是公司招投标吧？”

“小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即使是一件小事也要提前做好计划，何况是结婚这样的大事呢！”高卓君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是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和人生都缺乏一个合理的规划，所以才会27岁了还是个部门秘书，婚也没结，孩子也没生，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高卓君！”邱雨晴不满地瞪着他，“我领导都不这样批评我！”

高卓君无奈地一笑，“领导是你什么人？领导对你负责吗？对你不负责的人怎么会跟你说这种推心置腹的话？我们都是为你好、关心你的人，只有我们才会跟你说这些。”

他顿一顿，加重语气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服了你了！说你是唐僧吧，唐僧都没你这么拽，又是流程图又是目的意义的！说你不是唐僧吧，这个喋喋不休的唠叨劲儿除了他还真没人能跟你比！邱雨晴翻翻眼睛，手一伸，“行了，别念了，给我看看。”

“别理她！”老妈恨铁不成钢地说，“什么都不懂，就会犯混！这也就是人家小高涵养好，换个人谁理你！”

“爱理不理！不理最好！”邱雨晴端着喝光鸡汤的空碗走向厨房。

“又犯混了，不懂事儿！不理她，咱们看，”老妈将第一页翻过去，就看见了第二页上的流程图，顿时懵了，“呦，这是什么啊？”

“这是我画的流程图，”高卓君知道老年人看不懂流程图，体贴地建议，“要不，我直接给您二老讲讲流程活动说明？”

“好……”老爸和老妈同声答应。

邱雨晴躲在客厅外，贴在墙上鬼鬼祟祟地偷看，就见围着茶几坐成一圈的三个人头抵着头同看一份文件，高卓君耐心地讲解，老爸老妈仔细地聆听，不时点头称是。这是一幅和谐的画面，却没有带给邱雨晴幸福的感觉，她只觉得恐慌、压抑，她似乎看见一个黑洞在她面前不断扩张、越来越大，她的人生、她的未来、她的自由、她的一切，都被这个黑洞吸引着，行将被它吞噬。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心底呼喊——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没有人注意到邱雨晴的悲伤和愤怒，在她自己的家里，在她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她被排除在外了。高卓君专心致志地向他的邱叔和杨姨展示他的工作成果，老爸和老妈则沉浸在这个靠谱未来女婿带来的靠谱计划书中，他们似乎已经看见了邱雨晴又安稳又安全的未来，满脸都是幸福的笑。

终于讲完了，老妈第N次感慨：“小高这孩子就是靠谱，做什么事都那么细致，咱们这个马大哈交给他我算是放心了。”

“真好！真好！”老爸的词汇贫乏的要命，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真好！”

“说完了？”邱雨晴打个哈欠，问。

“看这孩子！都被你惯坏了，我们替她操碎了心！”老妈不满地抱怨。

“应该的，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应该由男人操办，”高卓君笑着说，“男主外女主内嘛，女人只要把家收拾好就行了。”

“老邱啊，你得好好跟老高学学，他们怎么教出这么个懂事的孩子来呢！”老妈满脸都是欣慰的笑，“幸好得着小高这个懂事的女婿，算是弥补了咱们没把小晴教育好的遗憾。”

邱雨晴听的窝火，没好气地说：“高卓君，我想去公园。”

高卓君看一眼表，说：“已经四点了，现在去公园就不能赶回来陪叔叔阿姨吃饭了。”

“看电影行吗？”邱雨晴说，“从我们小区出去走十分钟就有一个电影院。”

高卓君询问地看向老妈，“阿姨……”

老妈痛快地说：“去吧，看完就回家来吃饭，顺便商量商量你们俩下周领证的事。”

换好鞋以后，邱雨晴不动声色地顺手拎起她回家时随身携带的手袋，先走出门去。高卓君一言不发地跟着，直到进入电梯才问：“你怎么突然出差了？”

“领导安排的。”邱雨晴低着头说。

“是吗？”高卓君淡淡一笑，“你什么时候知道要出差的？”

邱雨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坦白地说：“你出差回来那天下午。”

“喔……”高卓君的心一沉，“你当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邱雨晴略一犹豫，说：“我不敢说。”

“为什么？”高卓君问。

邱雨晴老实地说：“如果我说了，你们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

高卓君沉思良久，说：“说好这周领证的，你为什么不推掉这份差事？”

“我……这是工作……”

“你有那么敬业吗？”高卓君语气生硬地打断她的解释，“你这份工作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不做也无所谓，你为什么不跟领导说清楚？咱们就要结婚了，你这个时候加入新产品研发项目合适吗？我不相信你的领导如果知道了你的情况还会那么不通人情！”

“高卓君，”邱雨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爱我吗？”

“嗯？”高卓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这回轮到邱雨晴惊讶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高卓君，说：“你都要跟我结婚了，还没有想过爱不爱我这个问题吗？”

高卓君怔一怔，说：“我要跟你结婚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你的父母也是适合长期相处的长辈，至于爱，你不觉得‘爱’这个字太虚无缥缈了吗？什么是爱？爱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以后培养出来的感情，是互相为对方承担的责任。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的太多了？那些书对你没什么好处，以后还是少看吧！”

邱雨晴用了整整两分钟时间才将高卓君这番话消化掉，她固执地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爱我吗？”

“我对你不好吗？”高卓君反问。

“什么是好？每天打电话问我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去了哪里、要去哪里，吃了什么、要吃什么就是好吗？每次见面都是你提前做好计划，吃饭、看电影、逛公园都要按照你的流程实施，我就像个傻瓜一样！现在好了，连制定婚礼计划书也不用问问我的意见，这是对我好吗？结婚是我的终身大事，好吗？！”

邱雨晴一口气说完这一大堆话，连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你认为你对我很好，时时处处照顾有加，所以，我应该感激你，是吗？”

“我不需要你感激我，”高卓君表情严肃地说，“但是，你至少不应该隐瞒我，对吗？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不懂事儿了！现在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结婚以后，你应该尽快成熟起来，才能配得上一个妻子的角色。”

邱雨晴无奈地看着他，低声说：“高卓君，我不想跟你结婚。”

“为什么？！”高卓君怔怔地看着她，像个受到莫大冤屈的孩子一样，“我对你不够好吗？”

他受害者般无辜的表情让邱雨晴觉得自己很罪恶，她讨厌这种感觉，脱口而出地说：“你不是对我不好，你是不尊重我！”

高卓君愣怔片刻，连声质问：“我怎么不尊重你了？我对你说脏话了吗？还是对你动粗了？过马路时我每次都拉着你的手走在你外面，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不在乎我的感受，不在乎我的需要，你为我安排的一切都是你想要的，而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我父母那么投缘，而我和你们却是这么不一样，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们都不尊重我，你们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绑架了我，你们想把我变成你们的影子、傀儡、附庸！你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有着独立灵魂的人来看！我有我的价值观，我的梦想，我的世界，你们从来都不关心，从来都不想了解，你们只想按照你们的需要来塑造我，把我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邱雨晴突然想起了高一休学那年被父母锁在家中那段无尽悲哀、无尽孤单的日子，她只觉悲从中来，眼泪潸然而下。

高卓君吓了一跳，慌忙掏出纸巾，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说：“别在这哭，让人看见多笑话啊！”

“连哭也不让！你对我有最起码的尊重吗？你不知道一个人想哭的时候心里积累了多少委屈和辛酸吗？如果哭不出来，我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受到伤害的，你关心吗？你在乎吗！”虽然嘴上在抗议，邱雨晴还是努力地阻止了那些眼泪继续往下流，为了让自己激动的情绪略微缓和一些，她沉默了。

高卓君怔怔地看着她，喃喃地说：“我好像不认识你了，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你从来就没有用心了解过我！你所认识的我压根就是你根据你自己的要求设计出来的我，而不是真实的我！你只想控制我，把我当成傻子、宠物一样看待，你只需要我乖乖地听你的话，不许我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方式，我告诉你，我讨厌你这样！”

“你、你……讨厌我？”高卓君惊诧地问，“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讨厌我？”

“对！我讨厌你！”邱雨晴悲愤地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压迫我的精神、绑架我的思想，你是强盗！我恨死你了！”

高卓君沉默了，沉默良久以后，他说：“你讨厌的是我，还是你父母？”

这一回，轮到邱雨晴沉默了。原来，高卓君并不傻，只是，他有他的习惯和固执。

“你出差去吧，领证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胜利来得太容易，邱雨晴不敢相信地问：“你同意不结婚了？”

高卓君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说：“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邱雨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红着脸说：“我……不敢告诉我父母，你知道，他们和你是一样的人，又固执，又……”

“你想让我跟他们说？”高卓君没好气地打断她。

“可以吗？”邱雨晴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是硕士，是绅士，还比我大三岁，你那么懂事儿，那么……”

“行了，别说了，”高卓君第二次打断她的废话连篇，“我说！”

“谢谢……”

“不用我送你回去了吧？”高卓君苦笑一声，问。

“不用了……对不起……”

“你回家吧。”高卓君说。

“我……不回家了，他们唠叨的功夫很厉害的，回去了我会死的。”

“你去哪儿？”高卓君习惯性地连声询问，“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要去哪儿？”

邱雨晴习惯性地老实交代：“我去酒店住一晚，明天就回去。”

高卓君本能地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走了，再见。”

高卓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邱雨晴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感伤。毕竟曾经作为未婚夫交往了一年，毕竟他曾给过她那么多关心和照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是情感本就丰富的邱雨晴？

吉他扫弦的声音响起来，来电话了。邱雨晴掏出手机，瞥一眼来电，是明朗。

“喂，明哥，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明朗说：“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怎么处理两位总监看着办吧。”

“喔……”邱雨晴问：“那你什么时候回翠羽湖？”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呢？”

“你到了？”邱雨晴挺不好意思地说，“我被我爸妈骗了，回城了。”

“你回去了？”明朗的声音里透着失落。

“我明天就回去，”怕他担心，邱雨晴补充道，“我坐高铁回去，下午就到了。”

“逼婚的事儿搞定了？”明朗的语气明显放松了许多，邱雨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脸上的笑意。

邱雨晴轻叹一声，说：“暂时搞定了。”

明朗听出她的黯然，体贴地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嗯，呵呵……”邱雨晴扭扭捏捏地说，“明哥，麻烦您一事儿……”

“什么事儿？”明朗好笑地问。

“就、就是吧，我跟一个小男孩约好了晚上在翠羽湖边见面，就是我摔了那天晚上遇见的那个，呵呵……”邱雨晴羞答答地说，“我今天晚上去不了了，他又没有手机，你能不能，嘿嘿……帮我告诉他一声？”

明朗沉默几秒钟，话里有话地问：“你确定，他是一个小男孩？”

“确定啊，”邱雨晴很认真地说，“他才十七岁，不是小男孩是什么？”

“好吧，”明朗说，“我就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小男孩。”

“你答应了？”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下了，邱雨晴十分高兴，厚着脸皮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我在翠羽湖畔给他留了张字条，放在一个薄荷糖盒里，盒上写着我的名字。呵呵，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拿走吧，万一让别人捡着怪不好的，毕竟上面有我的名字呢，呵呵。”

“呵呵，”明朗学着她的语气也“呵呵”两声，“好吧。”

“谢谢哦！你真是一个大好人！”邱雨晴太高兴了，随口许诺道，“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一定要我请，你千万不能跟我抢着付账！”

“谁跟你抢啊？你可真自作多情！”明朗呵呵地笑，“说好了啊，明天晚上请我吃饭！”

“没问题！明天见！”

“哎，等等！”

正要挂机，明朗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邱雨晴忙将按向挂机键的手指收回来，“怎么啦？”

“那孩子叫什么啊？我总得知道他名字吧，要不他不一定相信我啊。”

“哦，忘了忘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邱雨晴一字一字地说，“他叫夏暖阳，夏天的夏，温暖的暖，太阳的阳。”

“夏暖阳？”明朗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他想一想，问：“你那笔名叫什么来着？”

“暖阳阳，呵呵，”邱雨晴说，“纯属巧合。”

都交代清楚了，就结束通话了。按下挂机键的瞬间，邱雨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请明朗吃饭，就不能去见夏暖阳了。心情顿时有点郁闷，转念一想，她已经在字条里写了下周都不一定能回去了，想必夏暖阳没有那么傻，不会跑去空等，又释然了。

晚上八点一过，明朗又打来了电话，“没找着那孩子，也没看见你的薄荷糖盒。”

“哦，”邱雨晴仔细琢磨一番，“那应该是他看过以后拿走了，他知道了就行了，谢谢明哥。”

“不用谢，我也没费多大劲，”挂机之前，明朗又嘱咐了一遍，“明天请我吃饭啊！”

结束和明朗的通话，有条新的微信消息进来了，是高卓君发的——跟他们说过了，我说你已经回去了，跟你同事一起走的。

关闭消息以后，高卓君白皙、清瘦、斯文的面庞又浮现在邱雨晴眼前，邱雨晴遗憾地想，其实，他真的很不错，只是，他们不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