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对食物的念念不忘,不过是不肯放下过往罢了

减肥的前提是先吃饱。

1、麻辣藕

1998年你几岁。

那场突然降临的洪涝吞噬了大半个中国和整个湘西北。

满街发黄的浑浊、满地飘荡的家具电器、哭泣的行人和不时响起的警车鸣笛…后来这些关于那场噩梦的嘈杂深深根植在14岁孩子的内心,害怕和极度恐惧后的记忆会在经历往后每一场连绵不断的大雨时,都会隐隐涌出狂躁不安来。

那只坐在脸盆里漂浮自救的小猫你老了吗?

那一年后,我一直不停寻找一种鲜麻香辣的专属味道。那种香气和味觉独特到走过19年后的无数城乡,依然苦求不得。

站在奶奶胖胖的身后,看着她娴熟的把蒸熟的莲藕趁着热气均匀切片装盆,撒一把花椒、生抽、盐巴、辣椒…两手紧握盆边反复向上颠簸着不断浸透入味的浓郁香气,口水快要充满整个口腔的片刻一盘拌好的麻辣藕便上桌了。

9岁的小脑袋怎么会知道,1998年那场说不清天灾人祸的肆虐洪流不仅带走了父母大半生积攒的财富,也带走了那双能颠簸出早已寻踪不得味道的手的主人。

每到一处新鲜的土地,我便会下意识的搜罗着各类小吃摊上的玲琅满目,多想一眼望去便是那抹浓烈的记忆凭空的出现在眼前。

念念不忘,并无回响。

成年以后碰到每一个“情投意合”有着相同味蕾的狐朋狗友时,便会迫不及待的描述那种独特的味觉然后满心期待能和对方的记忆重叠一些些。只是,那抹鲜麻香辣再也碰不到第二个深埋根植的灵魂。

它就像属于我的专属记忆,那个贪心的小女孩在停不了嘴的一片又一片后,慌忙的跑到水龙头下大口大口的咕咚着。

1998年,浓烈的奶奶的味道。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                        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张子石【张三的歌】告慰在1998年抗洪救灾中英勇逝去的青春。

2、米豆腐干锅鸡

每个人对食物的喜厌都要追溯到原生家庭的餐桌上。

你喜欢的,你避之不及的,或多或少都和主厨的母亲味蕾有关系,所以我们大多数人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外祖家族的味觉个性。在碰到有着正好背道而驰喜好的另一半时,要么彻底改变他,要么被他同化。

板栗炖鸡、木耳炒鸡、叫花鸡、口水鸡…我唯独怀念那只米豆腐炖鸡。

母亲身上属于湘西北女子独有的泼辣和坚韧在日常生活的为人处事,辛勤劳作和操持的一饭一菜中都不断舒展开来。

1997年之前的夏季黄昏后,她会端上浸满香浓辣油的卤猪蹄、凉拌黄瓜、紫苏鸡蛋汤和冰镇啤酒。一家三口坐在小院的树荫下,无比满足的伴着落日余晖,在知了不予余力地伴奏下一边品尝着普通人家的满足欢喜一边期待着隔天的日出。

1997后的岁月里,我的人生轨迹不再顺着童年的主线稳稳有序的行驶了。离家、求学、南下平常人家孩子艰难前行的那条路,在年复一年中如候鸟般的不分昼夜的启程,跋涉,落脚……

离家之前的某一天,母亲创新般的做了一道在我记忆深处静静安放整整二十年的“绝味家肴”----米豆腐干锅鸡。润滑鲜嫩小小一块的米豆腐配上麻辣酥脆早已入味十分的公鸡,混着米饭在嘴里狼吞虎咽一番,嘴上留下粘连的肉汁要用自来水才洗的干净。

母亲仅仅一时兴起的创新,让我邂逅了一次便是一生的怀念。

她似乎忘了就像从没有做过这道菜一样,在一次我离家远行她和在世的外婆去火车站台送我的时候,临上火车时我忽然回头问道是否还记得米豆腐干锅鸡的做法,母亲摇摇头不置可否。

我失落的提上行李跳上火车,隔着绿皮火车厚重半开的玻璃和拥挤的人群用力挥挥手,火车缓缓开动了,外婆蹒跚着脚步试图追着火车前行,母亲背着土家族特有的背篓站在原地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一头白发早已不再灵活的身影在车外渐行渐远直到模糊成了一个永恒的点。

或许这道在我人生不同时段变会摆脱记忆的闸门凭空跳脱出来的回味,不过是我的梦一场罢了。

离家带着简朴衣箱
青春释放在竞技场
工作坚强硬朗不过大铜像
生活荒凉
茶包渗入家里的花香
偏僻村舍 候鸟歌唱
吃妈妈一片姜 有爸爸讲理想
最初那样                                                        ——林若宁【故园花茶】

3、红烧冬瓜

与枕边先生一起最穷困潦倒的日子,却成了复盘这场婚姻时,回顾和总结后得出的最快乐的岁月。

大学毕业后,在校园混了几年光阴学广告设计的学渣当下除了迷茫还有万般纠结与不舍。要回家乡了,按照父母早已规划好的人生去一眼能望穿到老的事业单位工作。三年的爱情,那个在初见时站在人群中像一道光吸引着我靠近的大男孩,毕业的分开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心照不宣着。

两个月后的清晨5点,枕边先生突然打来的电话打断了我渐渐适应的三点一线生活。睡眼惺忪间,是梦是现实都还没来得及分清,便抓起前夜还未清洗的外套跳上当地载人的三轮车。

一声不吭的他终究背着满满一袋我喜欢的零食和行李来了。我惊喜的不敢相信,离别的62天在两颗年轻的涌满了思念的人心里,似乎就要有一世纪那么长。

匆匆安顿好了他的落脚点,那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我们快乐的像两只麻雀。以为爱情就是一切的青春啊,路边热气腾腾的麻辣烫、1元一支的老冰棍、第一次下厨的他亲手做的一道红烧冬瓜,都成了21岁女人对幸福的评断。

月末送他回程,相隔400多公里的恋人,在就业压力的无奈下,不得不因为两份稳定的工作暂别一方。

“我们还有未来吗?”

“很快就会有,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每天给你做红烧冬瓜。”

只是,这一个承诺,等来的便是整整6个春夏秋冬。爱情饮水饱的两个人放弃了体制内的稳定工作告别了各自的原生家庭,毫不犹豫的开始了以风吹雨打日夜兼程为代价的相伴。

从打工、创业、失败、再创业、回乡。这条艰辛漫长以爱之名为信仰布满荆棘的路,我们整整走了12年。

后来,枕边先生有了拿手的麻辣小龙虾、剁椒鱼头,爆炒田螺…那道溢满思念、盼望、坚定和甜蜜的红烧冬瓜,再也没有当初的浓烈和厚重了。

生活的磨砺,脆弱牵绊的心变成了铜墙铁壁一般,时光荏苒,把最后一些些柔软也都隐了起来,对于爱人,那些过往的轻柔、小心翼翼都眼睁睁的消失在盐油酱醋里了。

亲爱的人                                                                      亲密的爱人                                                                  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陈焕昌【亲密爱人】                                        献给那些贫穷但真实努力爱过的日子。

4、萝卜炖腊肉

你有没有在日落黄昏时闻到过从农家小院袅袅升起的炊烟。

那种柴火混着油烟呛喉的香味,伴随我童年的眼泪不断聚集升起后很快又在快乐中烟消云散。

我的姥姥(湘西土家族对外婆母亲的称呼),一位生于清末光绪33年却有着一双天然大脚的老人。活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一直到离开的那一天仍然自给自足不劳后人顽强的生活着。

砖泥混合一字排开的瓦房,门前是湘西农家随处可见的柚子和柑橘树。在夏日燕子筑巢,冬季冰凌挂瓦的屋檐下,6岁的我搬一把小木凳赖在姥姥怀里缠着她讲那些关于鬼怪狐仙的故事。大字不识一个的耄耋老人将鬼狐形容得生灵活现,经常吓得我在夜深人静时看到摇曳的烛光都以为是鬼怪将要出场的前奏。

冬日的夜晚能吃上一碗姥姥亲手做的腊肉炖萝卜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了。先用大灶把肥瘦相间的腊肉炒熟,撒一把辣子和蒜叶就着早早煮熟的萝卜转入铁制半弧形不大的吊锅里,锅的提手挂在从屋顶垂下的吊钩上,底下是熊熊燃烧的柴火。

慢慢炖开不断加香的腊肉溢满了整个房子,一边的小小人儿馋涎欲滴满怀期待的守护着吊锅,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占了先。屋外寒风刺骨的冷风在不断沸腾散开的雾气中放佛也变得柔和了。

成年后依葫芦画瓢,用湘西菜魂之一的腊肉和霜后脆甜的萝卜混合在一起努力想拼凑出那份回味。只是,此时的电磁炉和煤气灶再也炖不出那道柴火慢炖后霸道又不失香酥绵长的味道了。

思念,是一种病。

忘不掉的食物,或许只是你也无从察觉的对故土、血缘亦或者爱情不甘忘却的投射面。

或者时光,能让人再回到启程出发的彼时,在亲情里多停留一些吧,不再那么多遗憾。

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
那曾深爱过的人
早在告别的那天
已消失在这个世界                                              ------姚谦【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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