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进财

     这天早上龚长山一到办公室，秘书就送来一份请调报告，说是福副总送来的。报告大意是说，本人才疏学浅，不能胜任副总经理的工作，请龚总批准本人辞去副总经理的职务，并请求去基层工作。龚长山把报告递给秘书看，问：“你说他是什么意思？”秘书稍稍迟疑一下说：“他或许是不想吃闲饭，想干点实事，或许是想向您……”

“说，没关系。”

“或许是想向您要权力。”

“要权力？好吧，给他权力。”于是福俊洪被派到榆山县的一个分公司任经理，也许是看在女儿的份上，龚长山没有拿掉福俊洪副总的头衔，所以分公司的员工依然称他为福总。

终于有职有权了，福俊洪把憋了几年的劲都使出来了。他平时就住在公司宿舍，白天跑市场，做调查，晚上整理资料，做计划，试实行后，效果好呢，推广，效果差，就研究改进。他放下福总的架子，让老员工称他为小福，年轻员工称他为福经理，不久就和所有员工打成了一片，工作得以顺利开展。一年之后，公司业绩就从倒数第二上升到正数第二，总公司那些不拿正眼瞧他的人，也都对他刮目相看了。就连老丈人龚长山，对这个有点倔脾气的上门女婿，都客气了许多。

福俊洪听龚琳琳说，他爸爸是个退伍军人，从摆地摊起家，赤手空拳打拼十数年成就了今天的龚氏集团。福俊洪想龚长山文化不高，能成就这么大的事业，他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呢？在总公司，他无法接触公司的重要资料，在这里，他是一把手，想看什么文件，秘书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双手递给他。看了两天他才知道，这个分公司原来是总公司的前身，也就是龚长山事业的发祥地。在公司早年的文件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林进财。

这个林进财，会是林玉洁的爸爸吗？

林玉洁是福俊洪初中至高一的同学，是他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在高一下学期开学不久，林玉洁突然就不来上学了。老师说，她父亲出车祸去世了，她要打工挣钱供养母亲和弟弟，所以不能来上学了。福俊洪曾辗转找到林玉洁打工的地方，劝她回学校读书。林玉杰哭着说：“我何尝不想读书，上大学一直是我的人生梦想，可是我不打工挣钱，妈妈和弟弟怎么办，我不能只管自己不管妈妈和弟弟呀。”听说肇事司机一直没有找到，十几年过去了，不知玉洁过得怎么样。

带着复杂的心情，福俊洪凭记忆找到了林玉洁的老家。防盗门里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一看小女孩的那双眼睛，福俊洪就猜出这一定是林玉洁的女儿。女孩忽闪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问：“叔叔，您找谁？”

福俊洪忽然从心底升起一丝爱怜：“小公主，请问，林玉洁在家吗？”

女孩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不叫小公主，我叫小雪。我妈妈不在家，她在……”

“雪儿，是谁呀？”从里面走出来了个老妇人。

福俊洪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林玉洁的妈妈。时光对女人真是无情，玉洁的妈妈已然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了。“阿姨，我是玉洁的同学，我叫福俊洪。玉洁在家吗？”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把他让进屋里。

林玉洁的家和十几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可见，这些年，林玉洁的日子过的不会很好。交谈中得知，林玉洁辍学后一直在外打工，直到弟弟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她才结婚，可是结婚不到三年就离了，她将女儿送到妈妈身边继续在外打工。

福俊洪问：“她现在是，一个人吗？”

林妈妈抹着眼睛说：“这苦命的孩子，是我们娘俩拖累了她。”

福俊洪又问：“撞林叔叔的肇事司机找到了吗？”

林妈妈长叹一声：“去哪里找啊，公安局说没有线索。”

福俊洪问：“和林叔叔一起做生意的人叫什么？”

林妈妈说：“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姓龚。”

“林叔叔出事后他来过吗？”

“来过一次。”

“和那个姓龚的一起做生意林叔叔有投资吗？”

“有啊，老林的退伍安置费都投进去了。”

“那林叔叔过世后，姓龚的有没有把钱退给你或者分红？”

林妈妈抹着眼泪说：“姓龚的说，是因为老林的错，钱都赔光了，公司也要倒闭了。”

福俊洪临走要了林玉洁的电话号码，给老人留下两千块钱，说当年玉洁总帮助他补习功课，算是他对玉洁的报答，并说怕玉洁生气不要告诉她。

这一夜福俊洪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摸不着头脑理不出头绪：按说龚长山和林进财是铁哥们，林进财出了车祸，他怎么对他的家人不闻不问呢？就算没有分红，林进财的投资也应该返还给孤儿寡母呀。林进财究竟犯了什么错，差点让公司倒闭？第二天他又去了林玉洁的家，给老人送去一些生活用品，给小雪买了一套公主裙。询问林进财的遗物是否还在，林母从床下最靠里边的角落吃力地拖出一个箱子，说，当年姓龚的曾问她要老林的遗物，她一是不满意他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二则想留个念想，就说老林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没有给他。福俊洪仔细翻看着，无非是些立功喜报、奖状、培训结业证、照片、一些军事方面的书籍，还有几本红旗杂志。这红旗杂志是当年的党刊杂志，福俊洪这一代人并不熟悉。他随意翻了翻，无非是些长篇大论的高端理论。箱子最下面是几张报纸，报纸中夹着一本税务杂志。福俊洪在翻看税务杂志时，从里面掉出两张写满字的涂涂抹抹的稿纸。稿纸首行端端正正的写着四个字：思想汇报。其中有这样一段：

我没有及时发现龚长山的错误思想动向，没有对他进行有效的说服教育工作，致使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辜负了党对我的多年教育和培养。但是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要有知难而进，越是艰险越向前的精神，不帮助龚长山改正错误，决不罢休。

龚长山犯了什么错误？福俊洪猜不出来，“思想汇报”中也没有写。可是龚长山对林进财的妻子说是林进财犯了错差点使公司倒闭，是什么错？这对当年生死与共的战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无论福俊洪怎么提示、追问，林进财的妻子都想不起来丈夫和龚长山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林进财根本没有对妻子说起过。

回到公司，福俊洪调看了自公司成立以来至林进财去世时所有的财务账簿，没有亏损更没有要倒闭的迹象，反而是利润逐年增加，不断追加投资，规模越做越大。从战友到生意伙伴，两个人的关系可谓不一般，为什么相互指责对方有错？如果林进财不死，两个人的关系会发展到哪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