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出去的姑娘 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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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代娣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铁门响,探头朝外一看,正是嘉福一家三口,嘉福看见她在,迎面就叫了一声二姐,朱梅和吉刚则招呼也不打地跟在后面。代娣只好主动喊到:吉刚,你们回来了?说完又朝屋里喊到:欣欣!你看谁来了?!言谈间她发现,正如电话里所说,嘉福他们一家果真是轻装回家。除了嘉福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袋里是些已打开包装的面包,饼干,和豆腐干之类的零食,估计是吉刚在火车上吃剩的。)和一件他自己估计是嫌热脱下的夹克衫,再无他物。

华家二老一听见动静,立刻忙不迭地跑出来,用他们一贯的慈祥和蔼的笑容迎了出来。代娣看着父母那热情得有些巴结的表情,一时有些气不过,就走进厨房默默洗菜。华二妈热情迎接了她的宝贝儿子一家后,小跑着来厨房边提起锅往灶炉里加了一把玉米骨头,边催促代娣做快点。她自己也小跑着拿碗拿筷,端汤舀菜,似乎多年的腿脚不灵便和腰椎疼痛,因为儿子一家的到来,立时就好了。

就算代娣一再劝阻说少做些菜,华二妈还是弄了满满一大桌子,最后连饭碗、酒碗都搁不下,酒碗都顿在桌下,饭碗则端在手里。嘉福一家在父母热情的款待招呼下,胃口极好。华二爹一如既往地拖出大酒瓶,边吃边聊,互相劝着,和儿子喝了两三杯;华二妈则不停地把那些肉啦豆腐啦她认为的好菜朝儿媳妇和大孙子碗里夹,并不停地厨房客厅两边跑着把吃了浅下去的菜添满,把吃饭的气氛烘托得非常热烈。代娣见父母光顾着照顾大孙子,连忙把欣欣爱吃的菜往她碗里夹。她自己倒无所谓,她怕孩子受不了这份冷落。华二妈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连忙朝欣欣碗里夹了些菜,并叮嘱他们想吃什么自己夹。当她又要给代娣夹菜的时候,代娣立刻制止说自己吃得差不多了,叫她自己赶快吃点。华二妈总是这样,每次她都忙着招呼大家,等大家差不多要吃饱了她才会慢慢上桌。你催她喊她,她都是这样。面对母亲这种德行,代娣真是又气又急,又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席间朱梅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华二爹,说当时瞧结婚日子,她妈是不是给了他一张八字贴,华二爹说是的,有这事。代娣感觉这个女人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但她只默默听着。父亲曾经凶巴巴地告诫她:家怕姑子搅!以后少搀合她两个兄弟家的事!所以此时她只默默地听着。朱梅的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里无意丢下一颗石子,之后没再说什么。一阵胡吃海塞,大家终于吃得差不多了,吉刚和欣欣早已退在一旁玩他们的游戏去了,华二爹在掏牙齿,嘉福则继续慢悠悠嚼着花生米,朱梅嚼着洋芋皮,只有华二妈还在忙着把那些吃得只剩下一点点的菜往自己碗里倒,说腾出碗来明天才好做年夜饭。边说还边把腾出来的碗摞起来,叫代娣先捡着碗,她快就吃好了。

代娣对母亲这种混淆主客关系的做法早已习以为常,默默收了碗筷一个人在厨房慢慢洗着。当代娣洗好碗过来的时候,只见朱梅带着两个孩子在打扑克;嘉福则坐在插座旁边给手机充电边打游戏;华二爹躺靠在沙发上,神情落寞地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上正放着广告。电视还是当年买的那台老电视,由于年代久远,屏幕上闪着雪花,电视上做广告的男明星正努力地想把他的声音从呲呲的电流声中传递出来。华二妈没在客厅,估计又是去招呼她的那些猪啊鸡啊牛啊等家禽牲口去了。代娣本以为父亲和嘉福会聊些家长里短,或者工作什么的,那样的话她就加入他们聊两句,毕竟他们父子和姐弟之间都那么多年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家常了。可是眼下这情形,她也不好挑起话题,只能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了。前久写了一篇文章,私藏着养了好久,一直没时间修改,现在趁此机会翻出来修改一下吧。

当代娣改完一遍文章时,发现父亲正在洗脸,母亲却已睡下。他们一般不那么早睡,难道今天是忙累了?再看嘉福,只见他正沉醉在他的游戏王国里不知归路。代娣看了一下手机,十一点多了。于是她催欣欣洗脚。进门后一直没跟她搭过腔的朱梅,此时接过话茬说还早呢,再给他们玩玩。欣欣也摇头说还要再玩一会。难得朱梅主动跟她搭腔,女儿也难得玩得这么不亦乐乎,代娣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又低头改起了她的文字。

  十二点左右,代娣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严厉的催了一遍欣欣,欣欣终于听话地放下手里的扑克,开始洗脚,代娣说吉刚也该休息了。吉刚说他肚子饿,代娣刚开口说“这么晚别吃了……”话未说完,朱梅已站起身来,走过去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包方便面,边撕着包装边问欣欣给要,欣欣禁不住方便面的诱惑,做出流口水的动作看向代娣,代娣不好拂她的面子,就点了点头。一番准备后,两个吃货终于心满意足地打着饱隔说困了。

洗漱完毕,已将近一点钟。代娣见嘉福还没有休息的迹象,父亲已迈着似乎很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卧室。朱梅也带了吉刚蹭蹭蹭上了楼,就催了嘉福一句说“合适点!该休息了!”嘉福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嗯!”。第二天母亲愁容满面地跟代娣说,夜里两点左右她起夜的时候,嘉福还在玩游戏,被她破口大骂了一通,他才去睡的。

(二)

    第二天早上,代娣的小舅背了八九只鸡来,说开年他家老两个要出去外地打工,请姐姐姐夫帮忙照管一下,等年底回来给他家两只过年就可以了,华二爹说没问题,院子里老宽八宽的,养多少都可以,留他吃早饭。那时刚好是吃饭时间,饭也恰好做熟,代娣和母亲立刻上了菜,菜依旧八盘四碗摆满了桌子。华二爹招呼着给男客都上了酒,华二妈照样忙前忙后添饭添菜,气氛依然甚至更加热烈。

代娣吃好后,见父亲带领的喝酒队伍正喝得热火朝天,就出来院子里坐着,随意翻开了手机,两个孩子也开始了他们自编自导自演的游戏。

突然屋里传来很大的吵闹,代娣忙进去看,只听嘉福扯着嗓子弯着老腰大声枉气地说:

“我很尽力了,可是也没有什么改变。”朱梅用同样大的声调语气接到:

“尽什么力?一天的玩游戏,下班后什么事不管,娃娃也不管,只知道玩!”

“娃娃样样都是你说了算,我一样都说不得,我咋个管?!”

代娣一看不妙,父亲还吃着饭,战争还是说爆发就爆发了。昨天撕青松毛时,父亲还说这久老感觉胸口闷,怕是有气憋在心里,顺不过来。代娣帮他锤了半天脊背和肩膀,父亲才终于打了几个气饱嗝,说终于好过点了。现在正吃着饭,不能再生气啊!貌似朱梅昨晚扔了那个石子后,这是准备开战了。她连忙边对朱梅说是嘉福不对,边拉着她朝外走说“等老人吃哈饭再说。”朱梅甩开她的手,机关枪似的叭叭叭说昨晚见嘉福玩游戏,也不见哪个说说!末了又恶狠狠抛出一句:

“我要离婚!跟这种怂包男人过球不下去!不思进取!越过越穷!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朱梅本就伶牙俐齿,再加上在华家一贯肆无忌惮,此时更是满嘴的话子弹似地往外乱发。华二爹阴沉着脸,一口一口慢慢扒着饭,小舅配着笑脸,小声劝说有什么好好说,别把离婚挂在嘴上。代娣求祖宗似的边继续拉着朱梅往外走,边满口是是是地应着,终于把朱梅拉出了客厅,来到院子里。她憋着一肚子的气和话,却又投鼠忌器,怕闹大了受气的是父母。她想不出此时能平静地跟这个疯子似的女人说点什么而不带出自己满腔的怒气,所以气鼓鼓背朝一边。朱梅更是哭丧着脸,像是一个就要炸开的爆米花被人突然撤去了火力,没有爆炸成功,正浑身不得劲呢。

终于漄到屋里吃完饭撤了席。见嘉福走出门来倒出茶杯里的隔夜俗茶,朱梅连忙蹦起来扯开嗓门,一阵风似地重进屋里。朝华二爹嚷到:

“把我妈当年给你的八字贴拿给我!”

又转头向代娣到:

“给我找纸笔来!我要写离婚协议!”

华二爹拿出当年当村干部说教人的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小梅啊!孩子都那么大了,不要一得么离婚离婚!日子要好好过,家和才能万事兴!”

朱梅明显不爱听这种陈词滥调,球了洒了,牛了马了的骂起了脏话。代娣看向嘉福,只见他一副理亏的样子蹲在门后面,大气不出小气不吭。代娣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拉着父亲说:

“爸爸咱们去买年货吧!不是蜡烛鞭炮都还没买呢吗!”

华二爹满脸通红,狼狈地被代娣逮出客厅,酒精加上气愤,使他走路都有些歪歪倒倒,代娣扶着他走了几步,他站在院子里犹豫着,不再往前挪步。客厅里朱梅还在疯狗似地咬着,嘉福却既不作声接过话茬,也不搭理服个软,只低着头,对媳妇的步步紧逼的离婚要求充耳不闻。小舅尴尬地坐不是走不是。站起来走到朱梅旁边拉巴椅子坐下,耐心地一边劝说一边替外甥陪着不是。朱梅终于消停了一下。华二爹听儿媳气焰似乎矮了些,折回来在另一间房间的组合柜里拿出一个木盒子,一样一样认真的翻找着那张根本无关紧要、纯粹是朱梅用来无理取闹的什么劳什子纸飞飞八字贴。代娣见劝父亲撤离现场劝不动,便在一旁帮着找,在厨房洗碗的母亲也一边提示,一边努力地回忆着那张神纸可能会在的地方。可是找了半天,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徒劳。八九年前的一张无关紧要的纸,现在又在气头上,哪个找得着?

找了半天找不着,华二爹终于徒劳地放弃,朱梅也不知是吼累了还是被小舅劝服了,终于没了声音。代娣再次劝说父亲去赶乡街子,扶着他朝门外走去。

在路上,代娣说嘉福那样不分昼夜地玩游戏,也难怪朱梅生气。可是也不该拿什么八字贴说事啊。父亲叹了口气说说着这种一个媳妇,他也无奈啊!听这口气,代娣连忙试探着问道:

“爸,她这样闹,如果真要离,你是什么态度?”

华二爹有些生气地说:

“离什么离?!离了你兄弟去哪里再找一个媳妇?”

代娣有点意外,她以为父亲既然知道弟弟婚姻不幸福,现在那女人又蛮狠无礼成那样,父母或许会像她一样巴不得他们真离了,就算暂时很难重新再找一个,好歹过几年清静日子。哪知道父亲是这心思!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意外和些许的不满,她又告诉父亲,回来之前嘉福给她打过电话,嘉福说朱梅身份证也不拿给他,怕是不愿意来。父亲没说什么,只步履蹒跚地继续朝乡街子走去。代娣继续思考着想找一些话宽宽父亲的心,

六年前,还在朱梅没下滇西她娘家那里卖化妆品之前,代娣一家就领教过这个媳妇的德性:得不得发疯,过掉又呲着嘴装得什么没发生过一样,尤其想利用人时,可以立刻堆上笑脸。她讨厌她的蛮狠。这些年没在一起,以为她多少会有些改变,所以国庆节那次她才好了伤疤忘了痛地当起她的说客。自从母亲冷病了回了家,她才又记起了这个女人的可恨,和那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所以当听到嘉福说他女人不愿意拿身份证给他订票时,她由着性子说了弟弟两句,说人家不愿来么就算了,你带着儿子或者你自己回来。嘉福当时很不高兴的说了一句:

“你这人也是,跟你一说你就只有这几句话等着!……”

她当时就听出来了,嘉福是不愿意离婚的,甚至可能还舍不得这个大家眼里蛮狠无礼的媳妇。想到这里,代娣立刻把这推理和当时嘉福的话跟父亲说了,一是希望父亲把心放在肚子里,二也希望他别再用他那套说辞去教育人家遭人嫌弃。父亲果然松了口气,狐疑地问她:

“你说他们不会离?那我就不用这种方法了。我改变策略。”

代娣立刻说,“对!改变策略,顺着她。就告诉她离婚是你们的事,我们不掺和。”

父亲步履似乎轻松了些许,集市不远,爷俩很快就到了集市。匆匆买了要买的东西后,代娣争着提了所有的东西,希望早点回去看看家里此时什么情况。可是见空着手的父亲还是步履蹒跚的落在后面一大截,代娣就站了等着。父亲老了!要是平时,代娣早已跟父亲说自己先走回去帮母亲多做点家务,可是,此时她不忍心扔下父亲一个人那样走在后面,她走走停停的等着父亲,心里一阵阵地说不出的疼。

走到村口,他们遇到朱梅带着她儿子吉刚朝街子的方向走去。互相打照面的时候,那女人毫不顾忌尖声尖气的像是对空气嚷到:

“叫华嘉福写好离婚协议等着我回来签字!”

华二爹什么也没说,喊他的大孙子说吉刚走回家去!吉刚毫无反应。代娣则同样对空气说到:

“借坡就下驴,别找不着整!”

她知道朱梅折腾不出什么来,年关就在眼前,去县城的车早已停运了。她想朱梅出来走走兴许心情平复了,战火也就停歇了。

    回了家小舅舅也走了,母亲在洗着衣服,嘉福在贴对联,欣欣一个人在画画。于是华二爹和嘉福贴对联。代娣则帮母亲洗衣服,大家谁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铁门口又响起了全村人都听得见的疯女人的声音。

“华嘉福!你不要脸!你是个骗子!你打电话骗我妈说我要做生意,叫我爸爸妈妈转一万块钱给你!你个骗子!你还我钱来!”

说时迟那时快,大家还在愕然,被她大声恶气的高音喇叭声搞得还陷在尴尬境地里没反应过来。朱梅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她满脸血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脸上似乎还伤心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华二妈赶紧使眼色给代娣,叫她拉着别让疯狗哭着进屋。代娣知道农村人都很介意别人在家里哭,说那不吉利。她连忙拉是拉堵是堵趁机锁上了房门,疯婆娘看着这一招使不上又走到门外大叫大嚷起来,左一句华嘉福是大骗子,骗她父母的钱!右一句华嘉福你这个大骗子!还老子的钱来!”嘉福终于忍无可忍,搂起了袖子就要扇过去。代娣死死拖住说:

“你们要打要吵去对面山脚下吵,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嘉福挣扎着要凶过去,嘴里只一句:

“你不要冤枉人!”

朱梅说:“我妈刚刚告诉我的,不信就打电话!”

边说边拨通了电话!不打电话还好,这一打华二妈再也忍不住了走出厨房想要去讲电话。

代娣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大过年自己女儿在婆家闹得鸡飞狗跳,还在这里火上浇油!这算什么父母!也欺人太甚了嘛!她实在气不过,走上去就把电话打翻在地,吼道:

“你打个球的电话!什么娘养什么儿!看看你就知道你父母不是什么好鸟!你别在这里放胡屁!我知道我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疯女人正讲着电话被人打掉,也是气了,弯腰捡起一个石头,抬起头迎上代娣那似要杀人的目光,悻悻地放下石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代娣脑门说:

“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代娣理直气壮地说:

“你疯狗似地乱咬,欺负我父母亲人,老子就有资格管!”

华二妈见状连忙上来制止。嘉福也平息了脾气,心平气和地说:

“朱梅!在家里时,你妈打几回电话,给你要卡号,你不说。她只好盯着问我,我又忙着上班,问烦了我才发给她的。那钱还在卡上一分没动!回去我就把卡拿给你。”

疯女人听说钱还在,气焰终于矮了下去!”

华二爹刚才一直在旁看着,现在才明白是这回事。他忍不住大发雷霆:

“华嘉福!你不叫人!你不是我养的!你六年没回家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放这个人来我家里来这样闹!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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