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端午,不知道是什么百结愁绪,让我有一种近乎夸张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感受。就说下午从坛洛方向出城,先生这个号称“南宁通”的老警察竟然出收费站时候走错方向,不得已在高速公路上寻找缺口调头。
回到村里,家里人都在。庭院敞亮,农家少见的天井四四方方,围成一个四合院,院子里可以停放两辆汽车。楼上楼下整洁如新,原来阿哥把前院重新修整重新批灰。难得姐姐亲自下厨做的下午饭,我不记得最后一次吃南瓜苗是什么时候,有好十几年了吧,今天的南瓜苗特别清甜软嫩可口,豆角也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姐姐说,妈妈在楼顶种菜种瓜苗,用的都是鸡粪有机肥,鲜嫩得很。我说吃起来很像小时候吃的味道。
吃完下午饭,我们去楼上参观妈妈的菜园。楼顶似乎又有新变化,前院楼顶两边砌起两畦对称的“7”字型菜地,上面铺一层厚厚新泥,为了排水底部还用水泥砖头架空。地里也许播了菜种,都还没有露出地面。妈妈有点难为情,生怕我们责怪她过于辛劳。原来的菜地归拢到一边,侄女晓棠从林场带回来的育种袋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几个大水缸,依次排开。水缸里有好几种菜苗,还有两株桔子,妈妈说今年每株都结一百多个果子。蕹菜长得齐匝匝,红薯苗也是长势喜人。我看到爬得很长的南瓜苗,沿着墙头伸展开来,好一派春意盎然。
我问怎么背得那么多泥土上楼来,阿哥说是他挑水泥砖到楼上来,妈妈一个人背了很多泥土。妈妈赶忙解释说没有啦,泥土是以前一点一点背上来,不是现在才背的。我担心地问地基承受得了吗,久了会不会渗水。阿哥说都是架在梁上的,妈妈说倒板的时候做得比较厚。我突然想落泪,要知道妈妈的背越来越驼了,阿哥年纪也大了,姐姐的腿还没有完全治好,就这么三个半残老人在家里相依为命,居然能把整个菜园搬上了二楼顶,还把家里打理得这么生机勃勃。
和妈妈聊了许多,又爬上三楼去远眺村里的变化。突然发现当年我放牛的前山上竟然长有很多人工树,以前没怎么注意到。我问是谁到那么高的山上去种树,阿哥说是村里种的速生桉,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村里不缺土地,没必要到那么高的山上去种树。姐姐才说是当年为了补贴,动员全村人上山种树,每家每户都出了钱。回想是有那么一阵子面子工程,我为我们的“干部政绩”而羞愧。
妹妹一家正好赶到,给我带来一只大阉鸡,还有几个大粽子,姐姐又让我带回妈妈包的小凉粽。友人曾经嫉妒我说,我还有妈妈健在,要是他必然会每周回家看望妈妈。其实他不知道远在外地工作的我,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妈妈的日常。这个端午,车尾箱又是满载而归。看着这些沉甸甸的亲情,每次都让我坐立不安,受宠若惊,这辈子我难以偿还的亲情啊。
去看姑姑,我们在村里迷路了。村子不大,六七十户人家,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家在哪个角落。姑姑平时和她女儿在隆安丁当镇居住,逢年过节才回到村里。我曾经去过姑姑新房几次,这次却找不到路,原来是前边新建房子和围墙把去姑姑家的路堵住了。姑姑是我的至亲,也和我最亲。我曾给她写过一篇文章《我的春花姑姑》,说我从来就没觉得姑姑是个老人。姑姑今年71岁,她是奶奶唯一还健在的幺女,她大方,她开朗,她喜欢唱歌跳舞,她活得自由自在。村里人都说在我身上有我姑姑当年的影子。
一个月前,姑姑查出来是恶疾,在医科大住院10多天,刚刚回到老家疗养。孩子们一直骗她说是长年肝吸虫引起的病变,打虫了就慢慢好起来。我姑姑是什么人呀她那么聪明,一定会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她也顺着孩子们说是小病大养而已。姑姑老说“奶赖nailai,奶赖nailai”,已经没有力气走路。在她面前我不敢有所表露,不敢和她多说话,生怕她猜出我们频频去看望她的结果。先生知道我和姑姑的感情最亲,他故作轻松笑着对姑姑说找几个人过来玩玩麻将嘛,姑姑无力摇头,完全失去了她爽朗的精气神。我不敢久留,害怕忍不住流泪,赶忙离开姑姑家。
路过姐华家。姐华是我堂姐,今年66岁,也是刚刚检查出恶疾,正在城区医院等待手术。孩子们骗她说是白血病,她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病患,其实姐华应该知道血友病是不需要做手术的。这些善意的谎言让我心里很难过,怎么了我的亲人,是什么让她们一夜之间都得了恶疾,我的心在颤抖。虽然我在外地工作,然而我与她们的关系是永远割不断的亲情。只要我回到老家,姑姑就会来家里拉家常,姐华更是把我当成她的骄傲,见人就说我妹妹我妹妹哪里都好,说到这里已是数度哽咽。
姑姑和姐华都是热爱生活的人,她们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爪虎屯,在村里都称得上“能歌善舞”的老人,她们善良,她们勤劳,她们与我心连着心。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感受了,原来我是为了我的亲人。
姐华的孙女献思,今年13岁,刚刚小学毕业。这小妮子在镇上读小学,从小喜欢唱歌跳舞,长得花骨朵一样水灵,拿过不少城区舞蹈大赛的大奖,只是只会跳舞不爱学习。今年参加了某艺术附中考试,看到同学拿到录取通知书而她没有,在家里哭得稀里哗啦。献思是姐华的心头肉,早在一年前姐华就托我找个学校好好培养她,让小妮子在跳舞道路上走得更远。也是奇迹,唐家后代已经有两个标致姑娘跳舞跳得远近闻名,长得令人过目不忘,后来都有好工作,也都嫁得个好人家。献思父亲是我的侄儿,也想让献思走这条路,这个重任就落在我肩上。
回来路上路过广西东盟经济开发区,武华大道已经修了很长时间,封路到何时不知道,我们只好用导航。走了几十年老路,回家竟然要用导航,这只能说明我家乡真是日新月异的变化。这高德导航还欺负人,我们又在里建迷路了,绕不到回武鸣区的路。在车上先生气愤地数落我,说我回自己家都不认得路,我无奈回应了几句。后排的外甥女阿媛不知所措,她也记不得她家应该从哪个路口进入小区,这个刚刚从美利坚回来的小妞实在不明白,在她眼里永远是高大形象的姨妈姨丈竟然会为了迷路而斗嘴,她当然不知道我们是为了割不断的亲情。
这,哪里都是新路,哪里都是新景,哪里都是人生变数。这个端午,回到南宁,已经是夜半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