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4号,我本来应该在昆明南站候车,坐四个小时的高铁,赶在年夜饭之前到重庆。
每年我家的年夜饭都吃得特别早,清晨八点起床,爸爸跟我贴对联,剪窗花,打扫扬尘,擦桌子,拖地,妈妈在厨房里忙碌,跟奶奶一起洗菜切菜,宰鸡炖鸭,时间充裕的话,还可以煮一锅酸菜鱼。开饭前,要给先人们烧两盆纸钱,上香,磕三个头,再放一尾红彤彤的挂炮,爷爷身体不好,炮响起来的时候,我负责用手掌捂住他的耳朵。
吃完饭,到了傍晚,牌桌子就支起来,一家人打着麻将,不时在门外探出来一个邻居的脑壳,笑嘻嘻问,“哎呀,在耍所?耍啥子嘛,一拖二?”
今年,我躺在昆明的出租屋里,一个人。把车票退了,两张票的手续费三十几块,退不回来,爸爸在电话那头安慰,
“没得事,块块钱不要紧,你真的不要回来了哈,买了口罩也别回来,高铁上人太杂了。”
一开始,他们觉得疫情并不严重,都不肯戴口罩,我每天在“相亲相爱一家人”里甩报道链接,不断上翻的确诊、死亡人数,以及武汉封城的报道,到后来演变成发一句话丢一个十块钱的红包试图引起注意,甚至po出自己戴外科口罩的照片,只换来所有人的沉默,和二孃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怕,相信国家”。
直到某天,连非典都没有入侵过的小镇,十万人口,官方通报出现了两例确诊的感染者。
确诊消息出来的次日凌晨六点,我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把手机拿过来,看到上面显示的是妈妈的号码,当时的感觉,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记得很清楚,就是小说中已经写烂了的“天塌了”的感觉,心里“咚”的一声,被砸出个巨大的窟窿。因为妈妈不论是工作还是春节期间,从来都要睡到正午十二点。
等了两秒,脑海里几乎已经默认了那种可能性,然后接起电话。她在那头,也是同样的迷迷糊糊:“啊?啷个是你?哦,打错了,本来要打给茶楼负责买菜的孃孃的。”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松了一口气,睡不着,打开微博看热搜,发现重庆地区确诊人数已经18例了,在淘宝上下单的两百个n95口罩,春节过后才能发货。凌晨六点,头脑异常清醒,感觉喉咙里老卡着点什么,不断吞咽口水,也没有食欲。
先前一直考虑的是,没有了我,他们怎么办。现在倒过来了,每时每刻都在想,没有了他们,我该怎么办啊。
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一生里面会遭遇战争,但从没想过会出现疫情,更没想过会真真切切殃及家人。这个时候才发现,一直在追求的那些东西,通通都是易碎的,看到某个视频里一个女儿带着爸爸就医,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直挺挺靠在椅子上,腿都直了,女儿对着医生哭喊,“救命啊,救救我,我也在发烧啊。”
周围同样感染的人们,脸上有某种清醒的麻木。
然后想,换作是我,好像也不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无非是费力地把家人抬到医院,以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连喊的话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应该也是,救命,救救我,我也在发烧。
该说什么呢,如果疫情爆发地点在昆明,那视频中的人就会是我,和我被摧毁的生活,而这次在武汉,下次会在哪里呢,不好说。
张悬唱,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现在才听懂里面的含义。像在搭欲坠的积木,搭得再高又如何,一块落,块块落。之前是隐隐约约,现在是清清楚楚晓得,人命在遥远的地方只是一个个数据,而当危险迫近,命,才真的是命本身。
截至目前,重庆确诊感染人数已经达到了全国第六,小镇确诊四例。
原来最好的新年祝福从来不是升官发财吃饱穿暖,而是“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文/田可乐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