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会乡村专栏编辑:文言明语
推荐语:尽管是寒冷的冬天,跟母亲在田间地头散散步,看看家乡周围的景色,想想从前那些快乐,总感觉时光匆匆。光阴,再锋利,也割不断亲情;时光,再匆匆,也要留住那些幸福的回忆。理事会乡村专栏推荐!
在娘家吃过午饭,和爹娘一起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会儿天,忽然兴起,对娘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娘问。
倘是小时候,我一定会让娘带我去串门,二嬷家、玲娣嬷嬷家、芬云嬷嬷家、建英阿姨家、金珍孃孃家、老虎阿婆家……去哪家都行。大冬天的,田里和地头的活少了,大人们出工时间短了,呆在家里的时候就多了。那时候,村里还没有人家有电视机,也没有人搓麻将。农闲时,大家聚在一起,要么打打扑克牌,四十分啦接龙啦关牌啦;要么谈谈三海经嚼嚼嬉话吹吹牛皮,其中或有勤谨的女人纳着鞋底、织着绒线,不时插上一句两句,嗓门一律都是高音喇叭……
但是这样的场景似乎已成了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它只留存在我辈及上代人的记忆里。
而现在村里多数人家铁将军把门。各家最年轻的一代结了婚的,几乎都住进了买在镇上或城里的商品房,难得一回乡下。中年这一拨,大部分不是去商品房里给孩子们做保姆了,就是奔波在赚钱的路上。只有羸老者留守着家,或佝偻着身躯经营着家里的一亩三分自留地。一年四季大门敞开的只有建英阿姨家,她家摆了两桌麻将,每天总是那么几个老主顾:掼特货、低保户、老病号、小富婆,还有上三班倒的老赌鬼。
串门,无处可去!
“去田横头走走吧。”我对娘说。
于是,娘俩一前一后向田横头走去。回娘家,本是为了陪陪爹娘的,但一不小心,却成了娘陪我走走,走成了在田横头劳作的人眼里一对莫名其妙的母女。去田横头不是去干活,而是像城里人来旅游一样,对乡下人来说,岂不是有点戆兮兮!
天沉着一张灰脸,露着严冬的表情,风虽不大,却有几丝凛冽。我把厚厚的羽绒服的帽子套在头上,双手笼在衣袖里收紧了身体,仿佛走进了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
“哈哈,有这么冷吗?”在地里拔青菜的寒梅孃孃老远问,她只穿了一件薄棉袄。
“冷啊……”我的声音似乎都要颤出雪花来。
“帮你娘干活呀,干活就不冷啦!你看我,一点都不冷!”寒梅孃孃笑着说。
“谁要她干活。”娘习惯性护犊。
向东走过一片桑树地,一路来到爹娘在塘河岸边开荒垦出来的一条三四米宽50多米长的菜地,蚕豆、豌豆苗已有手掌大小,两畦莴笋还没有拔高挺腹,几垄小青菜和香青菜碧绿生青。
娘说:“这点菜都要喂兔子吃了。”
“为什么?”
“长得不好。”
“不是挺好的么?”
“你看,菜叶上有黄颜色的斑点。”
“你种的菜浇的都是有机肥料,吃上去又软又糯,还甜滋滋的。城里人不要太稀奇哦!城里人吃的菜还不如乡下兔子吃的菜好。”
“乡下人啥都比不上城里人,但是吃蔬菜绝对是土豪!”
“哈哈,你知道土豪什么意思?”
“土豪么,就是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想吃多新鲜菜就可以吃多新鲜,油镬烧热了再去地里拔也来得及啊!你娘的脑子还没有白花哦。”娘一向是修辞家。
走过爹娘的“北大荒”,来到南北向的塘河埂上,这是村子最东的地界。
小时候,塘河埂是野横头。春日里放学后,我和小伙伴常常去那里割草。塘河埂内侧,有大片绿色麦田,大片紫色花草田,还有大片黄色的油菜田,蜜蜂嘤嘤嗡嗡地在花香里忙得晕头转向。油菜地里的草又嫩又多,分分钟就可以割上一太湖提篮。
到油菜地里割草,是偷偷摸摸的事。这时候油菜花正开着,花粉酝酿着籽的未来,生产队不允许人钻进去割草,以免影响油菜的花事,所以每天都会安排队员看管。但是一旦钻进油菜地,就像潜入海底,看管员即使有火眼金睛,也穿透不了那一片黄色的海洋。
割完草,溜到塘河埂上去拔茅针。印象里塘河埂上长满了茅草,茅草的花苞,我们叫茅针,《诗经》里称“荑”。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这是《邶风·静女》中的几句。
远古的静女用茅针传递爱情,而于那个年代的我们而言它是一种美味。它长在茅草的绿茎内,麻袋针一般粗细和长短,稍端尖尖的,根部又嫩又白。剥开外壳,把软绵绵的茅针放在舌上,让舌尖慢慢地将它卷进嘴里,然后细细地嚼,柔柔的,甜甜的,一股清香在口腔里弥漫⋯⋯
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站在塘河埂上望村子,好像站在地球上望月亮一样远,但现在目测一下,只不过三四百米距离。大约生命的年轮增长了,丈量世界的标尺也会发生变化吧。
眼前的塘河埂上,荒草丛生。椢树、香樟、冬青几乎长成了灌木,枯枝满埂。娘说:“我和你爹,没有工夫,也没有力气,否则这里的野柴拾回去,哪里烧得完?”
“算了哦,现在谁还拾野柴来烧?”
“要是摆在以前,有这么多野柴可以拾,开心煞了。”娘说。
这我也是有记忆的。曾经的冬天,我也常常会到四野去寻野柴,野柴要比黑泥火头旺,而且不拉风箱都可以。但是那时候,哪里有那么多野柴。当年我们稀罕的,人家也稀罕。现在人家不稀罕的,我们也不稀罕了。
我向娘提议,走下塘河埂,沿着水渠向回走。这水渠原来不过是一条宽不足一米的小水沟,现在却已筑得像一条小公路,插秧机、收割机甚至农用小汽车都可以在上面行驶。水渠的两边被见缝插针地种满了各种蔬菜,娘说那都是外地人种的。
田里有几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在撒化肥。娘问我这些人里有没有认识的,我看来看去都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娘说:“那边这个看上去像个跷脚的人是贺家浜的荣荣。”
荣荣?年轻时候可是远近有名的大帅哥啊!一个大帅哥被四十余年时间雕蚀成了落拓不羁满面黝黑的乡下老头!
光阴,太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