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梁实秋的散文小集子。其实名家的文章就是那些篇,不过是挑挑拣拣,重新集结成册罢了。这册的名字叫做“老去是生命的礼物”,虽然不怎么出彩,但也还不令人讨厌。编者大抵是个中年人,集子中本无这样一篇文章,却用了这么个书名。
其中的许多篇文章我早已在其他集子中读过,但再次读来仍觉得甚是有趣。读到胡适太太做的徽州招待上宾的名菜一品锅:“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下面点缀着白菜,萝卜”,仿佛那锅子就摆在眼前,腾腾的热气已迷住了眼,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再读到胡适先生在上海的徽州馆子请客吃便饭,老板用方言吼出那一声“绩溪老倌,多加油啊!”,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不得不说,梁实秋先生的散文,写的真好。文章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文笔极佳,却能自然朴实,平易近人。我常想,若草率来分,文章大致可作四类:一种是“深入深出”,作者有造诣,有自己独到的学问研究,然而所著文章也深奥晦涩,旁人不易得懂;一种是“浅入浅出”,作者水平一般甚至堪忧,全凭抓人眼球的内容来吸引庸俗之辈,此类作者,今日当以“今日头条”之流为多。第三种是“浅入深出”,这种文章更不得了,作者不光水平让人发愁,还偏偏不愿承认,非要炮制些空洞无物、貌似有道理实则全无逻辑的长篇大论,比之“今日头条”的作者尚且不如;最高级的,就要算作“深入浅出”型,作者有极高的学问,但文章朴实近人,雅俗共赏,令人可喜。古时白居易读诗给村妇听,当属一例。而梁公散文,我觉得也属此类。
奇怪的是,从小到大,直至中年之前,我对散文都从无好感。自己也困惑到底是为什么。后来在上班的路上坐着班车,一路摇晃,左思右想,却好像突然有了些眉目。回想中学时,印象比较深的当属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了。虽然直到今天也未能领会荷塘月色之美妙,但基于该大作当年雄踞各省各版语文教材之必读篇目,是一篇佳作定是无疑了。但我为什么至今都不觉得这是一篇美文呢?据我总结,原因有二:一是这篇文章要与作者所处的时代结合来读。按照教学参考的说法,这篇文章所透露的淡淡愁绪乃是与当时作者所处的黑暗旧社会的历史环境有关。你想啊,大家都是生长在新社会的阳光青少年,彼时不过13,14岁,何能以体会作者的苦闷?再若那荷塘,昏暗月影之下,小径长影,让人怀疑会有魑魅魍魉一下子从路旁跳出,又哪里来的“美色”可言?二是老师讲解课文的方式也有问题。在这里我们不深论语文教育的是非,只说这篇荷塘月色,老师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地把文章剖给你看。你瞧这词,个个不凡,你看这句,处处有深意。这可真的是太可怕了。即便以当年年纪之小,我也不禁怀疑朱先生在写这篇文时到底是不是如老师所讲,字字句句忙着埋呼应,做暗讽。看这套路哪里像是挥洒成篇的写景佳作,倒是像篇阴谋论嘛。
好在成年之后,虽受工作家庭之牵绊而始终未放弃读书,而读书读得多了,自有自己的感悟。散文并非什么“形散神不散”,在写文和读文的过程中,千万不要由着心中的妄念,捏出个什么“神”来。散文无非就像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聊天,两把椅子,一壶清茶。遇上喜欢的作者,恰似“酒逢知己千杯少”;若遇上不合己意的,也大可“话不投机半句多”,潇洒相忘于江湖。通篇都非得深藏着什么意图的,不是散文,是酒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