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心愤怒地盯着巨岩上影族的新任族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虎掌硕大的脑袋从一边摆向另一边，在他光滑的皮毛下，肌肉的线条凹凸分明，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放射出胜利的光彩。

火心愤愤地说了句：“虎掌！”他的宿敌——曾三番五次欲置火心于死地——现在已成为丛林里最有势力的猫之一了。

圆圆的月亮高挂在“四棵树”上空，四大族群的猫沐浴着它清冷的月光，齐聚在这里召开森林大会。他们都为影族族长夜星的死感到震惊，但是他们更没有想到，影族的新任族长竟然会是雷族的前任族长代表虎掌。

黑条站在火心身边，兴奋得两眼放光。火心摸不透他到底打什么主意。当初虎掌被逐出雷族时，曾邀请老朋友黑条和他一同离开，但黑条拒绝了。难道他现在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沙风走到火心身边，附在他耳边说：“这是怎么回事？虎掌不能领导影族，他是个叛徒！”

火心一时间迟疑不决。他加入雷族后不久便发现了虎掌杀害族长代表红尾的秘密。虎掌当上族长代表后，又和泼皮猫勾结在一起袭击雷族营地，妄图杀死族长蓝星以取而代之。事情败露后，他被逐出雷族。作为一族族长，对虎掌来说这可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啊。

火心压低嗓门说：“但影族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其他族群的猫也不知道。”

“那你可以告诉他们啊！”

火心望着风族族长高星和河族族长钩星，他们神色庄严地和虎掌并肩站在巨岩上。如果他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会听吗？影族在断尾的残暴统治下受了那么大的罪，随后又遭到瘟疫的摧残，因此只要他们的新族长能带领影族重振雄风，他们可能不会在乎他过去做过什么。

况且，火心一想到虎掌的权力欲望在别的族群里得到满足，心里便一阵轻松。也许现在雷族不用再小心防范虎掌的袭击了，而他自己走在丛林里时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一步三回头了。

不过，火心仍很矛盾，他知道，如果他任由虎掌不受阻拦地登上族长之位，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火心！”火心转头看见云爪向他快步走来，鼠毛跟在后面。“火心，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混蛋接任族长逍遥法外吗？”

火心呵斥说：“闭嘴，云爪，我知道，我——”

这时虎掌走到巨岩前面。

他从容自若、神态威严地说：“我很高兴今晚在森林大会上和大家见面。我是以影族族长的身份站在你们面前的，一场瘟疫夺去了影族许多猫的生命，夜星也未能幸免，因此星族指名我来接替他的位置。”

风族族长高星转过身，冲他恭敬地点头行礼说：“欢迎你，愿星族与你同在。”

钩星也低头向虎掌表示祝贺。

虎掌回答说：“多谢多谢。虽然这件事实在出人意料，但能和你们一同站在这里是我的荣幸。”

高星插言说：“请稍等，这里应该是四位族长才对。”他望着巨岩下的猫群，高声喊道：“雷族族长在哪里？”

  “去呀。”火心感觉有猫顶了自己一下，扭头看见白风站在身后。“你暂替蓝星的位置，还记得吗？”

火心冲他点了点头，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他绷紧肌肉攀上巨岩，站在三位族长旁边。站在这个全新的位置上，火心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月光透过橡树的枝叶照进会场，火心感觉自己仿佛高高立于山谷之上，俯视着脚下颜色深浅不一、花纹繁杂的猫群。无数的目光射过来，火心有些不寒而栗。

只听高星开口说：“火心？你为什么站在这儿？蓝星出事了吗？”

火心恭敬地低头行礼说：“我们族长在大火中吸入烟雾过多，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来参加森林大会。”说完，他又飞快地加了一句：“但她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好的。”

高星点了点头，钩星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别浪费了这大好月光。”

说完，他不等回答便发出一声号叫，示意大会开始。猫群中的议论声渐渐止息，钩星说：“所有族群的猫们，欢迎参加森林大会。今晚我们当中新加入了一位族长，这位新族长就是虎星。”说着，他向虎掌晃了一下尾巴以示致意，“虎星，你有什么要说吗？”

虎掌彬彬有礼地点头致谢，走上前对群猫讲话：“今天我能站在这里，站在大家面前，这是星族的意愿。夜星是一位高尚的武士，但他年老体弱，无力抵抗疾病。他的族长代表灰毛也病亡了。”

火心听了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每一位族长在继位后都要去月亮石接受星族赐予的九条性命，夜星当上族长也不过才几个月，他的九条性命去哪里了？难道发生在影族的瘟疫那么厉害，把他的九条性命全都夺走了吗？

火心向下望，看见影族医生奔鼻垂着头坐在那里。火心看不见奔鼻脸上的表情，但从他坐立的姿势上判断，显然正沉浸在强烈的悲痛中。火心想，奔鼻没能凭借自己的医术救活他的族长，心里一定很难过。

虎掌继续说：“在影族最艰难的时刻，星族把我带给了它。许多猫在瘟疫中死去，老年猫和分娩的母猫得不到赡养照顾，族群得不到保护，就连族长之位也没有武士来继承。于是，星族发给奔鼻一个预兆，告诉他丛林里将产生一位伟大的族长。我以我们所有武士祖先的名义起誓，我将成为那位族长。”

火心用眼角余光看见奔鼻的身体不安地抖动了一下。当虎掌提到预兆时，奔鼻不知什么原因显得很愁闷。

火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变得艰巨了。如果确实存在那个预兆，就说明虎掌之所以当上影族族长，完全是星族的选择。这样一来，火心或者其他任何猫都不可能再提出反对意见。他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显得自己并不反对武士祖先们的意愿呢？

虎掌继续说：“在星族的保佑下，我还带了几名武士一同加入了影族，他们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们愿为新的族群捕猎和战斗。”

火心很清楚虎掌说的是哪些猫——就是那帮和他狼狈为奸、袭击雷族营地的泼皮猫！他看见巨岩下就盘尾坐着一只，那是只姜黄色的大公猫。火心见过他，那时因为他企图闯入育婴室而和纹脸扭打起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泼皮猫当中有一些本身就是在影族中长大的，后来成为残暴的族长断尾的支持者。饱受压制的影族在雷族的协助下赶走断尾时，这些猫跟随他一起被流放。

高星走上前，一脸怀疑地问：“断尾的同伙野蛮凶残，跟断尾一个德行，让他们重回影族合适吗？”

火心明白高星的担忧，因为正是这些猫曾霸占过风族的领地，几乎令风族家毁人亡。他还知道有许多影族武士也有类似的担忧，毕竟，他们不但给风族带来灾难，就连他们本族的猫也深受其害。没想到影族的猫竟然能容忍他们重回族群。

虎掌镇定地回答：“断尾的武士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你们不也遵从本族族长的命令吗？武士法典上说，族长的话就是法律。”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口鼻，继续说，“这些猫曾经对断尾忠心耿耿，如今他们效忠于我。黑脚曾是断尾的族长代表，现在他是我的族长代表了。”

高星的脸上仍显出一副怀疑的样子，于是虎掌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高星，你有理由憎恨断尾，他给你的族群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我要提醒你的是，雷族庇护断尾并不是我的决定。我一开始就竭力反对，但蓝星一意孤行。既然我效忠于蓝星，那么我就得支持她的决定。”

高星迟疑了一下，然后弯下头说：“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虎掌发誓说：“那么，我所要的就是请你信任我，给我的武士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证明自己能够严格遵守武士法典，能够再次忠于影族。在星族的保佑下，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振兴影族，令影族重振雄风。”

火心抱着希望想：也许虎掌的野心已经得到了满足，他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族长。他说应该给那些泼皮猫一个机会，也许同样也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但火心仍然疑虑未消，他想让虎掌明白雷族决不会任由他胡作非为。

他想得出神，竟没有意识到虎掌的演讲已经结束了。

高星说：“火心？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吗？”

火心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迈步上前，感觉脚下的石头冰凉光滑。站在巨岩上，他看见沙风和其他雷族猫正满怀期待地仰头望着自己，沙风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崇拜的神色。

火心精神一振，开始讲话了。他不打算隐瞒雷族最近遭遇火灾的事实，但他不想给别的族群留下一个虚弱的印象。河族的族长代表豹毛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眯缝着眼睛，似乎想从火心的话里琢磨出点儿什么来。雷族是在河族的帮助下逃离火灾的，没有谁比豹毛更清楚雷族所面临的困境了。

火心大声说：“几天前，伐木场燃起了大火，殃及到我们的营地。半尾和团毛在那次大火中牺牲了，雷族以他们为荣，尤其以黄牙为荣。她为了救出半尾，义无反顾地回到燃烧起熊熊大火的营地。”他低下头，眼前浮现出黄牙的音容笑貌，“我在她的巢穴里发现了她，陪着她走完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段路程。”

猫群中发出一片悲凉的嘶叫声。为黄牙的死感到伤心的不止雷族的猫，火心注意到奔鼻身体笔直地坐在下面，眼睛里充满了悲痛。黄牙在被断尾逐出影族以前曾经是影族的医生，她是奔鼻的老师。

火心继续说：“炭毛将会是我们新的医生。蓝星由于吸入过多烟雾导致身体不适，但她很快就能痊愈。我们的幼崽没有伤亡，我们正在重建营地。”他没有提到大火后森林里猎物短缺的情况，也没有明说虽然他们努力重筑营地围墙，但营地的防御工事仍然十分脆弱。他恭敬地看了钩星一眼，补充说：“我们必须感谢河族的大力帮助。在火灾期间，他们为我们提供了住宿和食物。没有他们的慷慨相助，我们也许会遭受更大的伤亡。”

钩星点了点头以示答谢。火心忍不住瞥了豹毛一眼，看见她死死地盯着自己。

火心深吸了口气，转头对虎掌说：“既然星族已经承认了你的地位，雷族对此表示接受。你的同伴们在当泼皮猫的时候时常从各个族群的领地里偷取猎物，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族群，这倒未尝不是件好事。我们相信他们会遵守武士法典，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领地内。”虎掌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火心继续语气坚定地说：“但我们决不会容忍雷族的领地遭到任何侵犯。虽然经历了这场大火，但我们有信心、有实力赶走任何一个胆敢踏入我们领地的入侵者，我们不怕影族。”

雷族猫群中响起了一两声附和。虎掌微微低下头，压低嗓门说：“好一番豪言壮语！火心，你不必担心影族，我们没有恶意。”

火心希望虎掌说话算话，他低下头以示感谢，然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讲完了这些话，他感到浑身轻松，静静倾听高星和钩星向大家通报他们本族的事情——诸如增添了新学徒和新武士，两腿动物毁坏河流之类的话。

大会结束后，火心从巨岩上跳下来，走到雷族武士们中间。

白风说：“你说得真好。”沙风神采飞扬地看着火心，将鼻子轻轻抵在他的脖子上。

火心舔了一下沙风的脸颊，说：“现在该回去了。大家去和别族的朋友们道别吧，如果有谁问起，就说雷族一切安好。”

各个族群开始准备散场，会场上乱成了一锅粥。火心瞅了瞅周围的武士，看见一个蓝灰色的身影，急忙跑过去。

他说：“嘿，雾脚！你还好吗？灰条怎么样？今晚我没有看到他。”

灰条是火心在雷族里的第一个朋友，他们一起参加学徒训练。后来灰条爱上了河族武士银溪，银溪怀上了他的孩子，却不幸死于难产。于是灰条离开自己的族群，带着他的孩子加入了河族。虽然经年日久，但火心仍思念着他。

  “灰条没有来。”河族母猫雾脚坐下来，卷过尾巴盖住爪子，“豹毛不让他来参加大会，她还在为灰条在那场火灾中的表现生气，她说灰条的心仍然忠于雷族。”

火心不得不承认豹毛的判断。灰条已经问过蓝星是否能够重回雷族，但蓝星拒绝了。火心接着说：“那么他还好吗？”

雾脚说：“他很好，孩子们也都好。他要我帮忙问问你们在大火后的情况怎么样。蓝星病得不重，是吗？”

  “是啊，她很快就痊愈了。”火心努力使声音听起来显得自信。蓝星的确从吸入烟雾的不适中恢复过来了，但这几个月来她的心智有些失常。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甚至质疑她的武士们的忠诚，虎掌的背叛从根本上打击了蓝星的自信心。火心很担心，当她听到曾经被她判处流放的虎掌如今当上了影族族长后，会作何反应。

雾脚打断他的思绪说：“我很高兴听到她痊愈了。”

火心抽动了一下耳朵，转换话题问：“钩星的情况怎样？”当初雷族遭遇火灾躲进河族营地避难时，这位河族族长看上去非常虚弱。今晚钩星往虎掌身边那么一站，更是倍显苍老。但这也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河族最近几个月来遇到的麻烦太多：洪水逼得他们离开营地，两腿动物往河里倾倒垃圾污染了河水，以致河里的猎物越来越短缺。雪上加霜的是，灰条深爱的银溪正是钩星的女儿，她的死一定令钩星伤心欲绝。

雾脚说：“他还好，最近他遇到太多的不幸。不瞒你说，我更担心灰池的身体。”雾脚说的灰池就是她的养母。“她现在看上去老多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去星族了。”

火心很想舔一下雾脚以示安慰，但他不知道河族猫是否接受外族猫的这种安抚。除了灰池以外，只有火心知道雾脚和她兄弟石毛的生身母亲并不是灰池。他们的父亲橡心从小就把他们带入河族，灰池收养了他们。他们的生身母亲其实是蓝星。

火心满怀同情地和雾脚道别。他心里隐隐觉得，蓝星的秘密对雷、河两族来说仍然是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