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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如履薄冰》

主角配角:石越 朱翊钧

简介:公元1572年,距离明朝灭亡、山河沦丧还有72年。 此时东南倭寇横行,西北鞑靼叩关,地方兼并日重,军政疲惫百姓困苦,隆庆皇帝刚刚驾崩。 石越却在此时,穿越到了历史上三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身上。 好消息是,此时的朱翊钧,还没有登基。 没来得及祸害朝政。 坏消息是,此时的朱翊钧,还没有登基。 司礼监掌印冯保想做皇权代言人。 首辅高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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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冯保近前问道。

  朱翊钧念头百转,一时没有答话。

  眼前这道屏风犹如天渊,不止物理上,也是从礼制上,将自己与廷议隔断。

  他知道,一旦他开口左右政事,立刻就会有各种祖宗成法、前代旧事将自己堵回来。

  甚至明日就会收到科道言官的谏言,让自己好好勤修德行。

  冯保这老货又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否则还能让这老货做个肉喇叭,做个遮掩替他传达一番。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充分利用“本宫德凉幼冲”的杀伤性武器了,他不能在廷议中随意插话,那就让杨博不得不主动给他搭一个台阶!

  我不就去就山,山来就我。

  他当即抬头看向冯保,似乎因惊讶而没有压低声音:“大伴,不对吧,宣大不是我朝边镇?怎么消息来回这般迅速?”

  这一声,自然传到了殿内,瞬间一静。

  都御史葛守礼疑惑的神色恍然大悟,这才后知后觉。

  兵部尚书杨博当即颜色大变!

  此事能品咂出个中意味的大臣,都不会这样戳破这层面子功夫。

  为什么?因为一旦戳破,宣大是不是该论罪?王崇古要不要逮问?

  为求自保,万一与中枢撕破脸呢?谁敢不顾政治风险?

  奈何这殿上就有一个意外,要求十岁的嗣主看破这一层根本不可能。

  杨博只恨龙椅上这位怎么不干脆是个十足的蠢货。

  他此时根本不敢让冯保接话。

  天知道冯保会不会一句话就让他们晋党万劫不复!

  他立刻拜倒在地,硬着头皮宏声抢话:“殿下,宣府距京城不过四百里,快马加急,如此不过是寻常速度。”

  朱翊钧心中一哂,五日功夫,来回两日,三日侵边骚扰数次,当这是即时战略游戏呢?

  鞑靼哪来的快马加急且不说,就这动员速度,怕是能赶上前世军容了。

  但话不能说尽。

  逼迫杨博主动接话,已经是极限了,过犹不及。

  几句歉声,透过屏风,传入殿内:“本宫德凉幼冲,一时诧语,不慎惊扰了廷议,实在不该。”

  “此事与杨卿的话,本宫不甚明白,姑且一并记下,日后好生琢磨便是。”

  “诸卿还是议事吧,莫要理会本宫。”

  言辞恳切敦厚,却让杨博寒毛一竖。

  记下?日后琢磨?

  今日不把事糊弄过去,真让新君记在心里,日后翻起旧事,恐怕又是滔天大案,而他杨博首当其冲!

  但话已至此,他已经不能再出言搅扰,只能求助地看向高拱。

  高拱没把朱翊钧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冷眼看着杨博。

  神情更加难看。

  眼下杨博这番举止,只能说明,此事其人是真的不知情,否则不会这么被动。

  但这恰恰意味着局面比他想象中的更差!

  以往他能靠威望压制住杨博,进而压制着晋党做事,但今日赫然发现,杨博这个党魁,已经压制不住王崇古了!

  若只是杨博一己私欲,勒索求官,根本无伤大雅,毕竟杨博人还在京城,怎么折腾都无妨。

  可若是王崇古这位封疆大吏起了野心,那就真是大事不妙。

  他心思完全没放在皇太子身上,只是心不在焉下巴微点,示意了一下高仪。

  此事内阁自然是通过气的,高仪得了授意,心底叹息一声,想着措辞,要替杨博找补一番。

  突然,在他惊讶的目光中。

  张居正抢先出列,躬身而对。

  “殿下!尚书云:‘人求多闻,时惟建事’,今日殿下不耻下问,臣等喜不自胜,焉有敝帚自珍,让殿下‘自己琢磨’的道理。”

  “惜哉内廷不涉边事,臣等又受廷议纷扰,无暇与殿下解惑。”

  “如此,臣大胆恳启,殿下每常朝后,召对辅臣,答疑解惑,以知悉政事。”

  声发如钟,目光灼灼。

  张居正一番奏对完,屏风之后却一时无声。

  除了杨博,晋党数人都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外,而余者都冷眼旁观。

  高拱更是眼神都未投过来。

  他知道,自己这位金石之交,向来对新君的辅导之事极为上心。

  想来,不过是又一次地揽过为新君讲解政事的权责罢了,他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革新变法,他有他的路子要走。

  过了好一会,屏风内才传出声音。

  “张阁老所言甚合本宫心意,那早朝之后,三位辅臣稍留片刻?”

  高拱眼皮微微抬了一下,回道:“臣身为首辅,机务繁重,并无多余闲暇。”

  张居正接过话茬:“殿下,元辅说的是。国朝新丧,万事系内阁,不宜过度策用。”

  屏风后面又传出声音。

  “既然如此,那便张阁老散朝后稍留,为我解惑吧。”

  张居正又躬身以对:“殿下,今日臣等散朝后还需往思善门,为先帝吊唁。”

  “可否等明日微臣廷议之后,待到殿下日讲完毕,再召对微臣。”

  朱翊钧点头:“可!”

  高仪在一旁默默松了口气,还好没将他推出去应付这事。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

  今日这位皇太子的种种表现,当真不像个好糊弄的主。

  无论是殿前处置太监,拿捏冯保,还是方才一眼看破王崇古奏疏中的错漏。

  说明这位皇太子,是个对政事敏锐的主。

  这足以抹除他在四书五经上的天赋不足,毕竟做人主,又不是研治经典。

  单单从今日临朝的表现而言,可谓已有人君之相!

  而为聪明人解析政事,还要夹带私货,太难了,隐患也太大了。

  需知,聪明人记性可都很好,嗣君也有长大的时候。

  稍有不慎,恐怕就得遗祸流毒,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大明朝。

  张居正敢主动揽下此事,这份担当,也着实令他感慨。

  ……

  屏风后的朱翊钧,下意识用指节敲击着膝盖,思绪百转。

  自己以退为进,给杨博上压力,就是为了替自己争取到一个在殿上发问的权力。

  身为晋党党魁的杨博也好,举荐杨博的高拱也好,无论做出什么回答,那就撕开一道口子了。

  问答多了,众臣也就习以为常了。

  但,奈何张居正横插一脚,将自己挡了回来,又几乎是自请入对,完全打乱了他的阵脚。

  他是看出自己的意图了么?

  还是单纯为了把自己挡在廷议之外?

  明日奏对……看来跟这位大明朝第一相的对手戏,是躲不过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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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先帝驾崩的缘故,今日杂事极多,廷议结束时,已经快午时了。

  毕竟是半大孩子,饶是朱翊钧强提精神,也难免有些萎靡。

  好在今日既然视朝,那就不用日讲了。

  “殿下,臣这就将票拟过的奏疏送至两宫。”

  冯保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两名小太监捧着的奏疏。

  按照开国之初的定制,官员奏疏一般是通过会极门的宦官或者通政司,送达御前,其中部分转给内阁议论。

  有了结果再抄送给各部各司。

  但华夏有史以来的惯例,便是人事侵蚀制度,成为新的制度,而后被新的人事侵蚀,往复循环。

  宰相是这样,三省是这样,刺史,总督,乃至于县城区区文吏,都是逃不开这种路数。

  内阁,自然也不例外。

  在经历过二百年演变至今,内阁的权势都在事实上,膨胀了数倍。

  尤其在世宗嘉靖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大行皇帝沉溺后宫,全权托政之后。

  无论是上奏,还是廷议,乃至批红,早就有了新的成例。

  别的不说,奏疏先送到御前,再抄送内阁这种形式,已然变成了先送内阁拟票,再送达御前过目。

  更甚的是,如今哪怕是皇帝下旨,不经由内阁拟票,在程序上就是不合法的。

  也就是所谓的中旨,乱命也。

  就如今日,廷议上议过的奏疏,内阁会当场拟好初步意见,也称为拟票或票拟,而后再转司礼监,送去两宫请示。

  两宫觉得可以,便由司礼监批红,然后执行。若是觉得不行,那就让司礼监发回让内阁重议。

  当然,也有例外,若是两宫不想讨论此事,便将其留在宫里,也就是所谓的留中不发,这事,也就搁置不议论了。

  处置奏疏的权力本属皇帝,如今两宫监国,也就由两宫暂且过问。

  “大伴自去便可。”朱翊钧点了点头。

  冯保躬身告退。

  朱翊钧看着老太监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

  他知道,两宫可不懂奏疏里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驳回内阁拟票的政治声望。

  对于各方意见,两宫基本上也只能“从善如流”,或者不置可否,最后批红的自主权就会落到司礼监。

  最终变成了内阁捏着提案权,司礼监捏着一票否决权。

  而这位大伴,便理所当然地走上了权力最高峰,与内阁首辅比肩而立。

  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如此想着,他转过头,淡淡吩咐道:“走吧,回慈庆宫。”

  ……

  回到慈庆宫。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因为还在大行皇帝的丧期,今日的午膳,有些寡淡。

  好在品类丰富,味道极佳,朱翊钧吃得很认真。

  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好好补充营养,否则像先帝一样,三十几岁驾崩,就要不得了。

  刚尝到一道菜,朱翊钧皱了皱眉头,对太监指了指。

  “告诉尚膳监,这道菜太甜了,以后不要上了。”

  倒不是他不爱吃甜食,而是到了现代,万历皇帝墓葬被挖出来之后,检查遗体,竟然是满口的龋齿。

  乃至于只能靠着鸦片镇痛,后半辈子必然是痛不欲生。

  他既然受了这个身份,当然得小心点,爱护好口腔。

  朱翊钧吃完,又仔细地清洗了一番牙齿,而后才在宫女的服侍下,躺回床上小憩。

  回了东宫,并不意味着今日的事都做完了。

  午休完,还需要去跟陈皇后,李贵妃请安。

  自古天家唯孝子不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除去请安之外,他还要争取通过李贵妃,对政事左右一二才行。

  从冯保手上撬来的司礼监提督太监一职,必须要挑个合他心意的人了。

  否则手上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今天处置个小太监,都还需要冯保首肯,简直令他骨鲠在喉。

  这幅情状,别说是独断乾纲了,要是有人狗急跳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躺在床上,朱翊钧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中思绪却没有停止,又想着今日殿上的见闻。

  这大明朝当真是千疮百孔。

  宣大有割据之象,中央军显然已经失去了威慑。

  湖广敢凌辱钦差,地方上土豪世家兼并勾连之事,也必然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程度。

  更别提殿上廷议,还有东南倭寇入侵,春税迟迟收不齐等事,可谓一团乱麻。

  如今逢先帝驾崩,万事稳字打头,中枢只能相忍为国,一再退让。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已经到了不得不变法的时候了。

  也难怪,内阁几人根本不信任他这位新帝,不惜疯狂揽权,恐怕,就是为了借此压制各方,主导变法。

  想着想着,朱翊钧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

  午睡一觉醒来,脑袋的疲惫感终于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朱翊钧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对宫女吩咐道:“为我准备,去两宫请安。”

  他如今有两位母亲,生母李贵妃,宗法上的母亲陈皇后。

  其实前身很少主动去给陈皇后请安,毕竟不是生母,感情有限。

  再者这位陈皇后,一生无子,不得先帝宠爱,甚至常年居住在别宫。

  既无势,又无情,前身自然去得少。

  但如今既然要立孝子人设,当然要孝事两宫,一个也漏不得。

  所以他当先便去了陈皇后处。

  结果朱翊钧到了殿外,竟是被女官挡了下来。

  “殿下,皇后娘娘悲痛过度,好两三日没休息了,太医用了药,方才睡下。”女官恭谨道。

  朱翊钧无奈。

  总不能让人强行给人叫起来,让他请安吧。

  最后,他只能在宫外遥对陈皇后,做足了一番礼数,转身离开。

  而后径直去往李贵妃处。

  李贵妃这边,他倒是来得勤,宫女太监也知道他此时要来,直接将他引了进去。

  朱翊钧到的时候,李贵妃正拿着奏疏翻看。

  李贵妃在寝宫一身常服,却难掩秀色。

  能作为宫女被先帝挑中,入了后宫,除了颜值,也别无第二个原因了,如今不过二十八九岁,正是风华不减的年纪。

  朱翊钧轻唤了一声:“孩儿问娘亲安。”

  见自家儿子来了,李贵妃合上奏疏。

  扭了扭肩颈,笑着道:“但凡你像今天一样争气,娘亲怕是能长命百岁。”

  李贵妃如今实际上把持着后宫,人心归附,文华殿内外发生的一切,第一时间就有太监宫女汇报了。

  往日浮躁调皮的儿子,今日竟然出乎意料地得体。

  她可是听说散朝时,有不少大臣当众夸赞她儿子有人君之相,让她回味了好半天。

  朱翊钧自然知道该说什么哄女人开心:“有赖母亲耳提面命,今天才没给母亲丢脸。”

  李贵妃轻轻将他扶起,脸上笑容更甚。

  吩咐宫女上些点心后,又回过头看看向自家儿子:“听说,你在殿前还闹了点事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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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你在殿前还闹了点事端出来?”李贵妃又提起另一件事。

  朱翊钧正要拿此事做文章,好插手人事,李贵妃主动提起,他自无不答。

  他朝左右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李贵妃点了点头,宫女太监应声退了出去。

  他这才将殿前的事情,与李贵妃说了一遍。

  临了,还补充道:“孩儿是看母亲对高拱有些生气,这才不忿,想与他讨个说法,也不知会这样。”

  女人嘛,只要是为了她,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反而会更感动。

  李贵妃瞪了他一眼:“什么高拱,叫元辅!”

  虽然是瞪人,但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收敛。

  她接着话茬,继续道:“按你处置的意思,是这小太监离间上下,非是高拱跋扈了?”

  得,这称谓跟这语气,朱翊钧立马听出了李贵妃对高拱的感情色彩。

  心中也再度确认,等这位母亲加太后位之日,就是高拱离开内阁之时。

  “母亲,此事纵然有些别的说法,但这高拱必然也逃不了一个跋扈嚣张,否则怎么能让我在殿外下不来台。”

  他这母亲也是个顺毛驴,哪怕是决定给高拱转圜一番,留一个体面致仕,也得注意方式方法。

  李贵妃果然轻哼了一声,显然是戳到她心坎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高拱跋扈也不是这一件事了,她对其成见已深。

  她伸手给朱翊钧理了理衣饰,随口说道:“那你还给大伴难堪,司礼监提督太监可是他干儿子。”

  这话的宠信,不要太明显,比之高拱,强上太多了。

  朱翊钧打蛇随棍上,绕到李贵妃身后,给她捶肩:“母亲,不是我非要给大伴难堪。”

  “一来,那小太监无论是离间上下,还是摄于高拱不敢实言,都是欺君罔上,无君无父之辈。”

  “这种人当值文华殿机要,司礼监多少也有失责之责,陟罚臧否,是人君之责,孩儿或不敢忘。”

  “再者,面上高拱占了理,又揪着不放,孩儿只能处置一二,免得耽误了临朝劝进的大事。”

  李贵妃意外地看了自家孩子一眼。

  自家儿子今日当真是转了性一般,谈吐之间有条有理,着实聪慧,也难怪百官多有夸赞,有人君之相。

  她眼睁睁看着朱翊钧短时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只觉得不可思议。

  又想起今晨东宫的事……莫非真是大行皇帝庇佑?

  她按下心头嘀咕,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嗯,还算周全。”

  说罢,她又好奇道:“那让冯大伴再择一人顶上去就是,面子里子都有了,非要把蹴鞠踢到你娘这里来作甚。”

  朱翊钧适时地顿了顿捶肩的手,而后才一声不吭地再度轻捶了起来。

  李贵妃很是敏锐察觉,出声问道:“我们母子连心,有什么话说不得?”

  朱翊钧红了红脸:“母亲,不是说不得,只是一时有些不好启齿。”

  李贵妃摆了摆手,懒得言语。

  朱翊钧这才说道:“母亲,冯大伴本就提督东厂,又兼管御马监内卫,这是内廷显要位置。”

  “几日前,母亲又将他提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机要尽在一身,繁忙得很。”

  “就如散朝后,大伴便去处置奏疏,不能在跟前侍奉。孩儿这几日,多次想寻他都寻不到。”

  “所以,孩儿想趁着这个机会,请母亲给孩儿再划拨个大太监,身前听用。”

  说罢,他还讨好地替李贵妃揉了揉肩颈。

  给领导进谗言,谁不会啊。

  冯保能玩高拱威胁论,能抹黑他调皮捣蛋,他自然也可以有样学样!

  司礼监一把手掌印,称之为内相,二把手提督东厂,二者相互制衡。

  李贵妃深宫妇人,不懂其中门道,让冯保如今一人身挑两职,他当然有必要点醒李贵妃。

  至于效果,就看李贵妃对冯保的信任程度了,大不了多来几次嘛。

  果不其然,李贵妃听后,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接上话:“所以你想让跟我要谁?”

  朱翊钧低下头,恭谨道:“全凭母妃做主。”

  他顿了顿:“不过,孩儿今日梦到皇考,思念渐盛,母亲能否挑选裕王府旧人,好多跟孩儿说说皇考以前的事,缓解哀思。”

  裕王府就是先帝登基前的府邸,也是朱翊钧出生长大的地方。

  他没有指名道姓要谁,自然是其中另有门道。

  这宫里太监不少,但要是加上裕王府潜邸、以及大太监这两个限制条件,可就不多了。

  裕王府有大太监资历的,也就五六人。

  陈洪、孟冲这种裕王府出身的大貂珰,先帝登基后,便先后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而今都被李贵妃厌恶。

  又有与先帝感情深厚的,自请去为先帝修建陵墓,下半辈子也只能与先帝作伴,了此残生。

  再除去已经年事已高,颐养天年的。

  如今能用之人,其实也两人。

  一人叫陈算,一人叫张宏。

  但朱翊钧心中清楚,李贵妃只可能选中后者。

  为什么?因为前者正在陈皇后身前听用。

  所以,他这是给了领导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题。

  限定范围内挑选,又给了领导决定的权力,这才叫双赢嘛。

  以他今天的表现,这点要求,他相信李贵妃还是会答应的。

  至于张宏其人。

  此人侍奉过前身幼时一段时间,记忆里可谓恭敬有加,也颇为得力。

  先帝数次赏过他,夸他是个忠心的好奴婢。

  更妙的是,此人不甘心趋附孟冲、冯保,屡遭打压,提督太监一职不大不小,多少也是一番恩情,又方便他拿捏,正合适不过。

  李贵妃却没细想,只是神游似的点了点头:“嗯,这事我省得了。”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她还在思量冯保是否揽权过重,此事她半点不在意地应下了。

  朱翊钧见目的达成,心底松了一口气。

  李贵妃摆了摆手:“好了,你回宫好好温习经典吧,内阁可是给你加担子了。”

  朱翊钧躬身应是:“孩儿谨记。”

  说罢,他状似不经意突然提起:“对了,母妃,今日殿上议了好些事,不知最后怎么处置,母妃能否给儿臣指点讲解学习一二。”

  李贵妃没好气道:“哪有这么快,皇后那边看过,才会由我过问。”

  朱翊钧奇怪道:“母后那边不是从来不管这些吗?”

  李贵妃摇了摇头:“皇后虽懒得处置,总送到我这里,但礼制上不能乱来,毕竟是正宫皇后。”

  “好了,等明日我看过,再跟你讲解,快回去温习课业吧。”

  李贵妃再次赶人。

  朱翊钧无奈,只能起身离开。

  ……

  下午本来还有御射需要学习,但正值丧期,此事也暂时取消。

  朱翊钧却有些不乐意,体育课怎么能不上呢。

  现代发现万历皇帝的遗体,可是有腿疾的。

  如今他没感觉双腿有什么不适,那就只能后天引起的了。

  要么是爱吃甜的,糖尿病导致的骨骼问题,毕竟前身一口龋齿就知道有多爱吃糖;要么就是痛风,这也不是毫无根据,万历皇帝在起居注中,总说自己腿上长了几个疙瘩。

  他现在倒是准备少吃糖了,但这体育课也不能落下不是。

  既然骑射停了,他就干脆在慈庆宫里活动了一番,又简单打了套五禽戏——这本是他为自己退休后准备的。

  稍微出了些汗才停下,让人伺候沐浴。

  此时沐浴是因为晚膳后,还需要去乾清宫,为先帝跪灵。

  虽说只是走过过场,待一会就能走,但沐浴一番也是免不了的流程,这都是孝期不可少的事。

  此时天色尚早,正好温习课业。

  他出阁日讲之后,只学习了《大学》、《尚书》两门课业。

  因为前身资质一般,也仅仅只断句读、熟诵念,反倒是一手字,练得还算有模有样。

  吩咐太监将桌案挪到向阳的地方,迎着日光,施施然翻开一本《大学》,嗯,崭新的,果然是学渣。

  他摇了摇头,开始诵读了起来。

  朱翊钧对这些四书五经并不排斥,毕竟,这可是圣人之学。

  不好好熟悉一番,怎么借壳上市?

  儒家这旧瓶,是时候装装他的新酒了。

  ……

  “干爹,这提督太监的位置,孩儿我屁股还没坐热乎呢!”

  一名太监跪在冯保的膝下,阿谀地奉上茶抱怨道。

  太监进宫,向来需要投靠某位大太监,得了赏识的,能认个干爹。

  干儿子收干儿子,一连串多了,这大太监,也就有了老祖宗的叫法。

  “闭嘴!”冯保突然作色,一脚将他踹开,“再多说一个字,织造局你也别去了!”

  眼前这干儿子,自然就是今天被皇太子跟内阁一起施压,撸下来的提督太监。

  他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哪里会听人在这里聒噪。

  干儿子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连滚带爬溜了出去。

  这时又有一名太监从屋外小跑了进来,两人错身而过。

  刚进来的小太监连忙跪在冯保身前:“老祖宗!”

  “皇太子午膳后,去了皇贵妃那里。”

  “随后皇贵妃便跟左右问起了裕王府潜邸太监的事!”

  冯保脸色一变。

  他的前任掌印孟冲,可就是裕王府潜邸太监!

  难道,真是高拱蛊惑了皇太子,企图让孟冲东山再起?

  今晨,在文华殿前他吃了闷亏时,就有这个想法,此时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测。

  冯保来回在房间内踱步,皱眉不已。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转身说道:“去,把冯林叫过来。”

  冯林是他干儿子中最得力的。

  他执掌司礼监分身乏术,东厂就由这位干儿子处置。

  不一会,一名面向有些阴柔的太监走了进来。

  “干爹,您找我?”

  说着,就躬身到冯保身侧,搀扶着冯保的胳膊。

  冯保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冷声道:“孟冲今日在做什么?有没有人与他交通?”

  他生怕孟冲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早就安排了人手,盯着他。

  冯林将孟冲今日行止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就连如厕用了多久,都没有漏下。

  又补充道:“至于有无与人交通……干爹,孟冲这老梆子,这几日都有人前去探望,有两宫女官交接事宜的,也有给内阁传话的,我们都不好拦着。”

  冯保眼神越发不善,喃喃道:“好啊,果然是贼心不死,内阁是高拱的人吧!?”

  孟冲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是高拱举荐给先帝的,二人来往本就密切。

  冯林低着头:“应该就是元辅。”

  自家干爹可以直呼高拱名讳,他却不敢。

  冯保借着搀扶,又坐回了榻上,一时没有言语。

  一刻钟过去,房间里只有二人呼吸的声音。

  终于,冯保突然轻笑一声,神色莫名道:“让孟冲落水吧。”

  语气轻飘飘,却透着阴冷。

  宦官之间的斗争,比外廷要赤裸数倍。

  尤其是失势的太监,死在某个角落,都再正常不过。

  冯林一怔,五体投地:“孩儿这就去办。”

  正当二人对答时,房间门突然又被敲响。

  得了首肯的小太监一进门就禀报道:“老祖宗,皇贵妃点选了张宏,接了司礼监提督太监的位置。”

  冯保一怔,喃喃道:“张宏?”

  冯林迟疑道:“干爹,那我这事还办吗?”

  冯保摆了摆手:“去办吧,省得我整日提心吊胆。”

  后者会意,当即出了门去。

  小太监却有事还未禀报完,他又连忙爬了起来,凑到冯保耳边:“老祖宗,还有一事,外廷那位传话了。”

  “说元辅要弹劾你,正在写奏疏呢,让您好生防范,拖上几日,局势就明朗了。”

  冯保神情一震:“高拱在写奏疏弹劾我!?”

  他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

  好个高拱!他还没动手,此人竟然已经在准备暗算他了!

  这可不是小事,他这掌印,是李贵妃临时授命,不是先帝亲封,也就牵涉李贵妃没人追究,但若是较真起来,就麻烦了。

  这事也只有李贵妃能压住。

  但是,如今正是新君还未登基的时候,就怕李贵妃为免横生枝节,拿他当弃子。

  冯保心思百转。

  眼下是没法一棍子打死高拱的。

  只有等到新君登基,李贵妃在礼法上站得住脚后,才能罢黜了高拱。

  这也是他一直没发动的原因——那句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他可还等着时候进言给李贵妃呢!

  而所谓拖延几日,局势明朗,就是等新君登基的意思。

  至于怎么拖延几日……冯保立刻有了主意。

  他想明白其中关节,不由恨声道:“高拱,我必让汝好看!”

  转头吩咐小太监:“去,回信,就说,高拱上奏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高拱既然要上奏两宫弹劾他,必然不会走会极门到司礼监,只会找别的路子,这样看,孟冲倒是杀对了。

  此外还得知道高拱上疏的时机,而这就需要外廷配合了,否则届时失了先机,动摇了李贵妃,就不妙了。

  小太监退了下去:“小的这就去传话。”

  只剩下冯保在殿中,神色阴晴变幻。

  ……

  朱翊钧刚用过晚膳,准备去往乾清宫,就有太监进来禀报。

  “殿下,贵妃娘娘派人来,说是挑了张宏到您身前听用,明日一早就来慈庆宫跪安。”

  果然,不出他所料,最后还是挑中了张宏。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他思忖片刻,对着太监吩咐道:“别明日一早了,我现在要去乾清宫跪灵,让他即刻来先帝灵前见我。”

  时不我与,他如今没有自己的耳目,寸步难行,可谓一刻也等不得。

  再者,先帝灵前见一见这位潜邸大太监,自有一番别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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