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当初他向妻子所承诺的那样,半年后,他真的成为了骑手中的王者。收入高了,但人也更忙了。
某天淋过雨,猝然一场感冒,让他不得不停歇一天。闲下来的他,自然而然又想起老朋友肖东,就想打电话过去问问他那边怎么样了?可是电话那头儿的人却告诉他,打错了。他虽然惊讶,但好像没毛病,那口音那腔调明显不是肖东的。
这家伙,换电话也不吱一声。他失落地嘀咕一声。
日子像石磨一样碾碎了一个季节,而另一个季节必将从碎末中重生。这年的立春恰在旧年的最后一天。初夕那天晚上,他和妻子计算这一年的收入,虽然没有十分丰厚,但也存下了些钱。两人正商量着过完年,用这点积蓄再次创业时,突然进来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
兄弟,初夕快乐!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出来我是谁了吗?
肖东?他惊得腔都变了,声音忒大,把孩子吓得一愣怔,这么长时间,你都去哪儿了,连电话号码都换了,我还以为咱兄弟俩从此就断联了呢?
怎么会?我是觉得那个号码不吉利,换了……这不是我爸以前的几个老熟人——都是生意人,听说我失业后,又创业失败,就说要我过去帮忙——其实是带我的——到那儿一看,我去!人家生意做得大呀……不过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学习,回头看我们那会儿,太青涩了……
他听肖东那头儿滔滔不绝地唱着生意经,落差感从心底缓缓冒出头来。其实,这种落差很早就存在了,在同一个公司那会儿,他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一同创业,一同送外卖,他想当然地觉得他们已经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了;而现在,错觉消失了,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除非有特别的机缘,否则有些差距很难拉平,只是有时候明显,有时候隐晦罢了。
……喂,在听吗?电话那头儿肖东在喊。
听着呢?其实,电话在耳边,他想着心事,断断续续地,也没听进去多少!
……我想着,既然学到了点皮毛,趁咱年轻,再折腾一回吧。肖东信心满满,问他,敢不敢?
他本来就要再次创业,刚才被肖冬一番激情的言论鼓舞着,差一点儿就答应了。可当他看到安然于电视节目的妻子和孩子时,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那段儿让家人憔悴的日子,令他不忍回顾。
也许,从小接受的教育和家庭背景,早已决定了人的胆识和魄力。有的人有心气儿,敢想敢冲,关键人家有任性的资本;有的人则需要小心谨慎地走好每一步,就比如自己,单枪匹马的,担不起风险,放不大格局,即使再次创业,也得时刻心存敬畏。上次和肖东一起开饭店的时候,父亲就提醒过他“摸着石头过河,才稳把”。
不怪父亲胆儿小,老一辈儿人,求的不就是个安稳吗?实事求是的说,那个时候,他还嫌父亲保守,现在却在心里默认了父亲的观点——为了年幼的孩子,他需要慢又稳地撑好家庭这一叶小舟,惊心动魄大起大落的那种日子,是肖东那类人的追求,但不是他这类人的选择。
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早晨,他送完孩子赶去市场釆买。十几平米的快餐店,夫妻俩人既是老板又是采买、厨师和服务员,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累虽累点儿,但收入还算可观,他从心底感到满足和踏实。
路过市中心的主干道时,一阵“噼噼啪啪”声从不远处传来,间或夹杂着一声“雷子”的爆响。他循声望去,一家新装修的豪华门面前,浓烟升腾,红霄纷飞,过年时特有的烟火气息远远迎来,直冲进他的鼻子里。随着电驴的前进,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披红挂彩的“兰亭东岸”下,满面笑容地欢迎来贺喜的友人们。
他停下车子,隔着马路远远望一阵儿,就骑车离开了。绿化带里的银杏叶了,三三两两从树枝头飘落下来,在明媚的阳光里,仿佛有了生命,形若翩翩的蝴蝶。
他又想起了那个黄昏,在郊区的烧烤摊上,他与肖东落寞的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