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一锅炖(卷三·十七·白于玉)

小吴,年少知名。

葛太史爱才,叹道:“这样的才子,得提早预定,等他日后富贵,身价可就变了!”于是传话给小吴:“安心学习,等你科举中第,就把女儿许给你。”

葛家女儿叫翠花,人长得非常漂亮。

小吴自是欢喜,从此信心爆棚,只觉得仕途、佳人近在咫尺。等到秋闱发榜,竟然榜上无名,顿时心凉了半截,碍于面子,仍托人转告葛太史:“富贵不是问题,问题是啥时候来。再给我三年时间,若不中第,可另许人家。”

好饭不怕晚,葛太史姑且应允。

这晚,小吴正在读书。一个秀才登门拜访,其人面目白皙,嘴边留着短须,腰细如女,长臂如猿,自称“白于玉”,绰号老白。小吴略作交谈,只觉相见恨晚,于是留宿共话。

天明后,老白将去。小吴不舍,苦苦相留。老白颇受感动,答应忙完便回。

几天后,一个仆人送来炊具。

老白随后赶到,胯下骑着一匹骏马,端的是行走如龙,好不威风!待小吴打理好住处,便命仆人牵马归去,自己拾捣书卷。

小吴翻看一回,见书中并无版号,心下好奇,问道:“兄长不学八股,读这非法刊物,有何用处?”

“人各有志,我非功名中人。”老白随手赠送一卷,笑道:“内中乃是养生之术。好好看,好好学,这才是人间正道。”

小吴粗略观瞧,文章晦涩难读,也没放在心上,事后丢在一旁。

几天后,老白说道:“我之前给你的书卷,乃《黄庭经》之要义,是你成仙的敲门砖,你看了没有?”

小吴笑道:“此事不急。况且求仙之人需要斩断情缘,我道行太浅,还得继续修炼。”

老白问:“有啥放不下的?”

答道:“传宗接代。”

又问:“为何不娶?”

小吴实言相告。

老白笑叹:“葛家女子,称不得美。”

小吴应道:“此事人所共知,绝非小弟审美障碍。”

老白听罢,笑而不言。

次日,老白自言家中有事,急忙整理行囊,命童子负装先去。

小吴守在一旁,恋恋不舍。

稍后,一只青蝉落在桌案。

老白见了,拱手告辞:“座驾到了,就此分别。寒舍偏远,贤弟若要造访,便去我床上躺一会,那时自有童子接迎。”话音刚落,身子骤然缩短,直至手指大小,随后骑在青蝉背上,飘然离去。

到了这会儿,小吴才知老白不一般,望着天空怅然若失。

又过几天,小吴闲得无聊,想去探望老白,便依着法子躺在床上。

未几,童子登门,随身带了一只小鸟,敦促小吴起床,劝道:“道路荒僻,可以乘鸟代步。”

“别闹!”小吴笑道:“这小雀,拔了毛还没勺子大,如何能骑?”

童子不答,只是催促。

小吴依言行事,果然宽绰有余,鸟尾还有童子的座位。

两个就像骑电动车一样,驾驶小鸟急速狂奔,尔后窜入云霄。

不知何时,在一处大门外缓缓降落。

童子扶小吴下鸟。

小吴问:“这是哪?”

答道:“天门。”

小吴左右打量,见门旁蹲着一只巨虎,登时吓得两腿打颤。童子挡住老虎,送小吴走进天门。其中风景,与世迥异。又进广寒宫,阶梯以水晶打造,人行其上,恰如置身镜中。继续前行,可见参天桂树、亭宇红窗,美女穿梭其间,叫人流连忘返。

老白守在门外,领着小吴步入屋舍。方才就坐,便有美人献茶。喝了一回,酒席开场,后堂走出四个美女,分别穿着红、绿、紫、白四色衣裳。红衣女负责劝酒、绿衣女边唱边饮、紫衣女和白衣女且唱且舞,酒宴自始至终都洋溢着活跃的气氛。

小吴喝高了,眼睛打量四个美女,对老白说道:“这里的女子是真好,先前我算白活了!”

老白笑道:“不敢当,比不上贤弟的意中人。”

“兄长莫要取笑,今天我是开眼看世界了!”小吴仰面叹息:“本是后山人,偶作前堂客……”

“行了贤弟,时候不早了,也该休息了。”老白命四女站成一排,笑道:“来,选一个罢。”

“这不好……”小吴摆了摆手,尔后指向紫衣女,笑道:“那就这个罢。”

老白颔首笑过,即令紫衣女侍奉小吴。

休息过后,小吴没羞没臊地索要纪念品。

紫衣女便以金钏为赠。

正在这时,童子进来催促:“仙界不同凡间,请公子速归。”

问及老白。

童子答道:“去上早朝了,走时还嘱我给公子送行。”

小吴无奈,起身沿旧路返回。走到天门,撞见巨虎来袭,慌乱之中,失足跌下天际。由此惊醒,误作幻梦一场,再一转身,发现枕边放着金钏,方知前事为真。从此厌倦凡间,梦想成仙遨游,但心里还有执念:传宗接代。

十个月后的一晚,小吴方才阖眼,便梦见紫衣女从外走来,怀中抱着一个婴孩。

“此乃公子骨肉。天上不敢收留,交付公子抚养。”紫衣女说罢,将婴儿放在床上,转身离去。

小吴梦醒,见身旁果然有个男婴,连忙告知母亲。

吴母大喜,给婴儿取名梦仙,又雇奶娘哺育。

大事已了,小吴托人告知葛太史,表示即将归隐,可另择良婿。

葛太史拿不准主意,便跟女儿商量。

女儿翠花说道:“十里八乡都知我许配吴家,现在改婚,脸都不要了。高低得嫁,他愿意走等婚后再说。”

葛太史听了,择吉日送女儿上门。

小吴感念翠花贤惠,敬爱有加。

两年后,吴母去世,翠花变卖嫁妆,筹措白事用度。

小吴说道:“得妻如此,更有何忧!行内说得好:一人得道,全家受益。我先去摸门路,家里就交给你了。”

翠花也不挽留,听凭小吴离去,此后料理家务、抚养婴孩,一切井然有序。

梦仙聪慧绝伦,十五岁考入翰林。

有一次,梦仙奉旨祭拜南岳,途中遇到劫匪。正没奈何,被一道士持剑解救,为表感激,取金相赠。

道士不受,给他一封信函,叮嘱说:“道人有个朋友,是大人同乡,烦劳致信。”

梦仙问:“敢问是何姓字?”

答曰“王林”。

梦仙说:“村中无此姓字。”

“小民微贱,大人所以不识。”道士又取出一只金钏,说道:“此为女子饰物,道人偶然得之,一并送给大人,只当作个报酬。”

梦仙见饰物精致,便揣回家中,又在村里四处打探,并无“王林”其人。左思右想,还是打开信函,里面有书信一封、药丸一粒。信中内容大概是感激夫人葬母教子,为此赠送仙丹,落款处写着“琳娘夫人妆次(妆次:奉送至妆台)。”梦仙不解其意,拿着信函询问母亲。

翠花看罢,泣道:“此乃你父家书。琳,是我小名。”

梦仙这才明白,所谓“王林”乃是“琳”的拆字,接着拿出金钏。

翠花说道:“金钏,乃你生母之物。你父在家时,我曾看见过一回。”

梦仙献上仙丹,劝道:“我父亲既是仙人,母亲吃了仙丹,必当长生不老。”

翠花不食,转交给父亲葛太史。

老爷子担心药劲大,只吃了一半,饶是如此,七十多岁仍然健步如飞。

一年后,邻里火起,殃及吴家。恰在此时,金钏一声尖啸,直冲天空,形成一个巨大月晕,罩住整间宅院。大火可防可控,改向周边蔓延。灾害过后,四下里一片焦土,唯有吴家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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