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很黑,开车回家的路上几次看不清路,以为下雨了,其实只是风很大,今晚很冷,突然很想说说话,可是一张嘴就哽咽,于是我闭紧嘴咬紧牙,努力睁开眼睛,可脸部的肌肉控制不住的抽动,原来不是冷,而是疼。听说酒精能麻痹,所以到家就找酒,寡酒难饮,那就再找点水果,这下丰富了……
说到水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最爱的只有葡萄,是那种一大串挤挤挨挨的青绿色葡萄,因为葡萄树长在自家小院里,可以攀上房顶自己采摘:左手轻轻拖住葡萄串用剪刀在根部小心剪下,再放入小筐中,这时候葡萄架下往往站着他们,仰着头对我不停的嘱咐安全,又夸我能干聪明,那种自豪和骄傲真是比吃到了葡萄还要甜。葡萄采下用清水洗净,一颗颗饱满鲜嫩,放一颗在嘴里,轻轻一咬,汁水丰盈,别提多甜了。只有那时候的葡萄我才吃皮,因此我很长时间不理解那个“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的绕口令为什么这么说——这么好吃的葡萄当然不吐皮了,还用得着说吗?可是后来的买的葡萄,无论多好看,多昂贵,那葡萄皮总是有点酸涩,于是我也不再吃皮了,想来那绕口令说的,一定是外面买的葡萄,而不是我家自己种的葡萄。葡萄结的多,自家吃不完,再用小筐装着给左右邻居一家送几串,那种自豪和快乐一直甜到心里。
后来城市拆迁,我们不能再拥有那棵快乐的葡萄树,他们为住又新又大的房子欣喜,而我为失去的葡萄树悄悄在难过。自此,那棵树在我的心里慢慢枯萎了,后来每当我看到葡萄架,总有种莫名的失落,人生无论短长,快乐总是比忧伤少吧。
虽然没有了葡萄树,可我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快乐,那就是去铁道上抓蛐蛐,那时候的铁路沿线不像现在管理规范,人很难上去,那时候有个缺口就能钻进去,火车不多也不快,顺着铁路散步的人不少。每次抓蛐蛐时,他把一个矿泉水瓶扎几个眼儿就领着我上铁道了,当我开始“工作”时,他现在一旁给我看火车,我在铁轨中间和左右两边的道渣里不停翻找、左右开弓,蛐蛐虽然跑得快,但是道渣就是它的绊脚石,影响它迅速逃脱,我眼疾手快,见缝下手,因为年龄小手指也细,有时候蛐蛐慌不择路被几个道渣挤住,我两个手指就把它夹出来了,这时候等在一旁的他看到我有所斩获便拧开瓶盖让我把蛐蛐放进去,有时候他速度稍慢让蛐蛐挣脱了,我便迁怒于他,在铁轨上又喊又叫,引人侧目,现在想想真是无理……其实也不是每次都如此快乐,那时候的火车厕所好像是沿途倾倒的,道渣上常有新鲜或风干的大粪,有时候“大战正酣”,一出手就感觉不妙,于是说了丢人,不说恶心,就在道渣上反复抹手,别提多恶心了……不知不觉太阳偏西,铁轨像两条蛇似的伸向远方,落日的余晖在它身上泛着金光,世界像是换了一件新衣服,陡然就不一样了,这新衣服真好看,可看着看着,突然有点想哭,幸好瓶子里有好几只黑蛐蛐,看到我的战利品我即刻就不想哭了,他用手擦擦我汗湿的脑袋带着我向家走。到家后通常要挨她一顿骂,说把我带出去弄的手脏脸脏抓一堆虫子还一股屎味,他也不吭声,就看着我笑然后给我洗澡……晚饭后我以为蛐蛐死了,因为蛐蛐不叫呀,我想它们在瓶子里闷的慌,便一个一个放出来,谁知道它们一出来就四下乱跳、到处乱藏,很快没了踪影,狡猾的蛐蛐,原来是在瓶子里装死!我也不敢说,就带着玩累的身体很快入睡了,在梦里,仿佛还听到蛐蛐吱吱的叫声呢……第二天一早她就训他一顿,说蛐蛐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叫了一整夜,吵得她一夜未眠……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抓过蛐蛐,不是因为搬迁也不是因为铁路部门管理严格了,而是他有一天突然就不能再牵着我的手去钻铁道了……他这一走,世界仿佛换了一个样子,我再也没有看过它闪亮的样子,从此,铁道只代表远方,而没有终点。
他走以后,我再见到她是多久的事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只知道此生相见的时候不会更多,但万没想到上次见面竟是永诀,她在离我两千多公里的地方死去,在那里我曾流过太多的眼泪,我无数次逃离那个地方,又无数次向它奔去,没想到在山重水复的远乡,我的眼泪还是与那里有关……
今天是2021年11月4日,这个普通的日子因为一场告别变得不再普通,随着时间推移,我会渐渐忘掉这个日子,忘掉今天晚上的自己,这场告别,是和一个亡灵,也是和我灰色的、不愿回忆的童年时代告别,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随着一个生命的终结,我人生的一大部分也随之灰飞烟灭,那个见证人、亲历者带着我的过去一起离开了活着的世界,山水再无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