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好风未必能达青云志

      《送我上青云》的官方宣传强调它是一部女性主题电影,但看完全片,我觉得她不仅在讲女性,它讲普遍的人性。很久没看到这样又现实又荒诞的国产片了。姚晨演的盛男是意料之中的好,可圈可点,无需多说;倒是袁弘饰演的刘光明这个角色,给我留下了蛮深的印象。

        他信奉薛宝钗的人生哲学“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所以他选择娶了曾经的女同学——小镇暴发户的女儿,一个“高考考三年考不上,专升本又考三年考不上”、口头禅是“哈佛那都是民办的,民办学校有啥好上”的小镇暴发户二代,她是典型的“读书/知识无用论”的认同者,虽然她喜欢刘光明,但她和刘光明显然不是精神同频者。而刘光明呢?借了岳父和妻子的“好风”,跨进了小城富人圈;可惜他们注定无法带他实现他的“青云志”,对他们而言,刘光明是饭局里“不会来事”的傻缺,是喝高时随时可以拉出来表演一遍“背圆周率”供大家取乐的无用之人。而他自己,对此很显然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的肉体留在小镇里,和妻子生儿育女,他的思想一直“生活在别处”。

        他无疑还是向往高知阶层的,他和萍水相逢的盛男聊学历,聊几光年之外的行星;他挂着两台相机,都用来拍云,他只拍云。我猜那是因为,高天流云对他而言,是他的诗与远方,是他即使借了好风也永远飞不到的彼处。

        他一边享受有钱岳家带来的物质充裕的生活,一边从内心看不上“没文化”的环境;一边渴望着“诗与远方”,一边宥于现实懦弱不前。他约胜男在三年都没人来的小城图书馆谈论“存在”,谈论“灵魂”,却在面对盛男直白地提出要和他发生关系时吓得落荒而逃。他在岳父的酒局上,被众人像猴子一样拉出来表演和取乐,他唯一能够挽回尊严的做法是:在门口玄关处,挂着的衣服背后偷偷贴上自己的照片,这样岳父每次回家弯腰换鞋,就给他鞠一躬。他的人生达到高潮阶段是:他终于勇敢了一次,从阳台跳下去,但没死。在妻子祖父的葬礼上,坐着轮椅的刘光明把自己滑到老人的灵位前面,接受来祭拜的各路人物的鞠躬。这是他挽回尊严的“高光时刻”,也是他自己早就应有的葬礼,因为他的人格早在选择“好风凭借力”时,就已经死去了。

          他是曾经的神童、灵魂永恒的坚信者、有钱人家的附庸物、借力却永远飞不到彼岸的鸡毛、会背圆周率的猴子、渴望尊重的蝼蚁。他是我们身边普遍的荒诞现实主义。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听起来无比轻巧,但实际上,当你自己没有能够把控方向的定力与落地生根的实力,就算有“好风”可借又如何呢?风停后,你要么是不知道被刮到哪个泥塘里的鸡毛,要么是直直下降摔死的猪。更何况,食得咸鱼耐得渴,这世上哪有想借他人之力又不愿低头放下自尊的好事呢?薛宝钗借贾府之力,就得明明白白捏着鼻子忍下宝玉心里爱着林妹妹的事实嫁过去,后又想尽办法拔了宝玉心里的刺,又使出各种手段笼络宝玉的身心,更别提早在宝林情定之前,她就趁着长辈们流露出“金玉良缘”的口风,早早把宝玉身边从长辈到丫鬟都笼络的服服帖帖,还落得“宝丫头行事大方”的好名声。

        你我普通人,既没有那么容易遇见“好风”,更没有薛宝钗的手段和心态,所以还是脚踏实地做个自给自足的小人物,才是正道。否则既想借力,又想自在,最后只能落得借他人灵位获得几个鞠躬的荒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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