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再次见到她,感谢她当年给我半块面包。我也希望她看到这文章,回头想一想,她并不识字。
她相当平凡,我不知她姓甚名谁,但每天在学校都能见到她——她蓬头垢面,一双大脚穿着塑料鞋,背着一只大麻袋,手拿铁铲,拉一辆斗车。她负责学校垃圾池的清理。
工作又累又脏,她身上总有一股味道。调皮的孩子有时会捉弄她,打扫教室时,她拎着大麻袋来清垃圾了。坏孩子们便“啪”一声关上了门,她站在门外一脸愕然。或者拿塑料瓶子给她,她一伸手拿,又立刻抢回来,她措手不及,却从来没有责备孩子。
我常常在走廊上看她,有时和她相碰头,她似乎察觉出我在看她,便抬起头朝我苦涩地笑笑,便走了。
那天放学,同学们都走了,我还在教室写作业。我写了好久,外面都没有人了,校园里静悄悄的。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正想收拾东西回家,不料眼前一黑,整个人轻飘飘的,摔到了地上!糟了,早上没吃早餐,我又低血糖了,浑身无力。我晕厥了好一会儿,意识过来时才慌了,四下无人,我该怎么办,那时也没有电话,我还得骑车回家呢。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是她。她见了我的模样,赶紧放下了麻袋,火急火燎地走过来,蹲了下来,扶着我,问:“哪里不舒服?”
她又摸摸我的额头,连忙给我递来一瓶水,又转回去从她的帆布袋里,拿出半块面包给我。
我迟疑地看着她,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服和黝黑的双手……一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我第一次这么靠近她,看到她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花白凌乱的头发,但更让我难过的是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真诚、毫无隐藏,又茫然若失。
“干……干净的。”她把那瓶水往我前面推了推,又作了手势,表示那块面包是掰开的,没有咬过。她直摆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拼命解释自己的委屈。
看得出,她非常担心我,又怕我不放心,用面包的包装袋套住她的手,撕开面包要喂我。我饿得两眼满星,终于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她拧开矿泉水,叫我“喝水,别噎着”。
我吃完后,体力恢复了不少。她转身走了,我以为她要去忙着捡瓶子了,不料她是从六楼走下去,去门卫室叫了保安上来。她满头大汗,艰难地比划着,让保安联系了班主任给我爸妈打电话,来接我回去。
在等妈妈的时候,她一直看护着我,不敢靠近我,远远地坐着,汗水浸湿了她破旧的麻布衫,那双大大的胶鞋,磨损了很多,我们四目相对,我没有说话,她喃喃自语:早餐要吃饱啊,上学才有力气。
我妈妈来了,她才起身离开。也许是跑上跑下的折腾累了,她步履蹒跚,背影有些佝偻,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心酸。可我总说不出口那一句谢谢。
我渐渐把这件事忘了。直到有一天,学校公示栏贴出“5.12汶川地震捐款名单”,除了老师的名单外,还有一个陌生名字:杨秀梅。
是她,捐了835元。旁人都惊讶,有人说她大半辈子都是做环卫工,如今子女不在身旁,她又申请到学校帮忙清理垃圾池。再一问,她已不在学校,也许是子女带她到城里去了。
我忽然想起,当时她那双微微颤抖的手,给我递过来的半块面包。还有我没说出口的一句谢谢。
又是一个黄昏,我莫名掠过一阵阵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