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候,弟弟托人给我捎来了二箱黄桃,说是特意从那啥产地弄来的,让我尝一尝。
轻轻的拆开箱子,一阵醇酽的桃香扑鼻而来。桃的个头很大,黄澄澄的。光看其光鲜的外表,就让人垂涎。拿出其中的二个,轻轻洗去那一层柔柔的细绒毛,很轻易的褪去表皮,用刀子划成颗粒状,用一小盘子盛着,再在上面插上几支塑料牙签,端出放在茶几上,一家三口围坐小尝。
小家伙挑了其中一块大的,放在口里大嚼,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着:老爸,这什么桃啊?怎么这么甜?
“黄桃啊!”老芊接口,“你还知道甜吗?看你这狼吞虎咽的,我还以为你连味道都忘了品了呢?”
“就是好吃嘛。而且,我就爱吃桃。”小家伙停了一下,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桃,然后接着说,“赶明天我给小伯小妈打个电话,再去拿几箱来。”
“好吃,就多吃点。”对着毫无斯文状的女儿,我也只能呵呵了。
女儿爱吃桃,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每到桃果开摘的时候,我总会带着她去乡下老家。那漫山遍野的桃林里有数不尽的桃子,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弟弟自然也是知道他这侄女儿并不太多的“爱好”,所以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会送来几箱桃,而且基本上“品种”都是不一样的。说是请我尝尝,实际上是送给小家伙的。
对于桃子,其实,我是不陌生的。
就打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在我们老家,别的不多,桃树、桃林不少。小时候,在村子里上小学,下午三点多就放学。放学后,那一群基本上形影不离的小伙伴总是会相约着一起去割草、或一起去放羊,当然偶尔也会一起下到小溪里用最原始的工具抓捕一些小鱼小虾什么的。而割草、放羊的最合适的地点,就是那一片片漫无边际的桃树林了。那片桃树林,是那个时代农业学大寨的产物。村里的大人们硬是将那一大片并不特别陡的山坡,开辟成了“梯田”。原本是打算用来种粮食的,可等梯田建成以后,却发现这样的“田地”蓄不了水,所以只能改种旱地作物。问题是,在那个物资十分匮乏的特殊年代,哪有这么多的旱地作物可以让你种啊。所以,这一片土地又重新种上了桃树。这或许是那个时代最早的、也是最无意识的“退耕还林”吧!
不过这样一来,这片桃林倒成了我们的乐园了。孩童时代很大一部分时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那大片大片的粉红色里有我们太多的美好记忆。梯田形桃园的上部,有一个小水塘,长年细流不断。水塘的面积不大,夏季热的时候,我们也会在这个并不太深、但水温凉得彻骨的小水塘里泡个澡什么的。那可真是舒服得不得了。
但渐渐的,那个小水塘就成了我们小伙伴谈之色变的地方。因为据说那个水塘边长满荆棘的高坎下边,有一条大蛇。说是那谁谁谁都看到过。这蛇有碗口那么粗,有多少多少长。反正说得是有鼻子有眼。我对这些,自然是不信的。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条小伙伴嘴巴中所说的“大蛇”。但是从此,当我一个人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倒是也会快速离开。毕竟,“大蛇”两字对孩子时代的我们来说,还是蛮有“威慑力”的。
桃子成熟的季节,枝头挂满硕果。其实这片桃林,就桃树的品种来说,还是蛮多的。所以开花、结果的时间也各不相同。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景观”可以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尽管这么多的小伙伴差不多每天都在这里玩,但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偷吃”公家的桃子。倒不是因为我们思想觉悟高,而是因为那个时候,如果偷吃公家的果子被发现了,那后果是很严重的。虽然对小孩子不可能使用“戴高帽游行”这样的惩罚,但“你是小偷”这样的恶名恐怕是一辈子都背上了的。不仅仅是你,你的家庭都可能会因为你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不检点”行为而蒙受耻辱。
大山里的孩子就这么纯朴。所以,尽管每天在那儿玩,可大队、生产队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那片桃园里的果子会受到什么影响。
后来,实行包产到户。那片桃园里的桃树,也被分了。你家三棵,我家四棵的。跟周立波《暴风骤雨》里写的“分马”的情境几乎完全一致。说明一下,此“周立波”并非那个油腔滑调的海派清口“周立波”。
我家也分到了田地,分到了果树。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分到的田有很大一部分同样盛不了水,无法种植水稻。而那几棵桃树吧,又是所有品种里“最差”的。好在父亲头脑活络,托人从外面买来了几棵已经嫁接过的蟠桃苗,种在那些个不能种水稻的田埂上。而在田里面,种上了玉米、花生、荞麦、胡萝卜等一些在当时看来相当“另类”的旱地作物。要知道,在当时,这可是需要冒很大风险的。尽管“联产承包”在村里叫得呱呱响,可一不留神,你这些作物就会被当成“尾巴”被割掉了。
或许是因为父亲在村里有一定的威望吧,反正最终,这些作物都有差不多一半的收成。而另一半,被山上下来的那些个野兔、野猪什么的,给糟蹋了。
那个蟠桃呢,扁扁的,模样有点像柿饼,只是比柿饼更大、更厚实,核也更小,味道更甜。模样虽然不太好看,但“品质”很不错。每当桃子成熟的时候,老妈总会将这些个产自自家的桃子拿到镇上去卖,也能产生不小的经济效益。而这当中,这蟠桃自然是“卖得最好的”。不仅仅只是价格。这或许是那个时候,它成了我家“三大经济来源”之一:桃子、茶叶和竹笋。
前些天去弟弟家吃晚饭的时候,弟妹还提到当初弟弟跟弟妹找对象的时候,弟弟第一次上弟妹家拿的就是自家的蟠桃。按弟妹的原话说,在那一刻,她就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跟这蟠桃一样的纯朴。”真没想到,我家的桃林,居然还能成就这么一段佳话。
当然,在那几棵蟠桃树下站立过的倩影,不仅有弟妹,还有……
除了蟠桃以外,家里还有两棵特殊的桃树。这两棵桃树种在房子的后面,完全不随大流。说它特殊,是因为无论是开花、结果,还是其他什么的,它们都比正常的桃树,慢了不止一个节拍。举个例子吧,它们的结果时间是在十月底十一月初,地里的番薯差不多都得收获了。而一般那段时间,早、晚地上差不多都得有霜了。
而且这些个桃吧,个头还挺大,有正常桃子两个那么大。采摘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它们的表皮已经皲裂,有的裂缝可以超过一个手指的宽度。双手用力一掰,桃核自动脱落,但桃肉却非常结实,味道也非常鲜美。老爷子生前曾说,这两棵树实际上应该可以算是一味“中药”。无论是桃肉还是桃核、桃油,甚至于桃叶,都有治疗哮喘、支气管炎等方面的功效。但我没试过,严格地说,是没有这种“测试”的机会。
回过头来再来说说桃林那个小水塘里的那条“蛇”,或许真的存在也说不定。那水塘边的几棵桃树,分给我家邻居。邻居家的孩子比我弟弟还要小上好几岁,那个时候可能刚上初中。有一年也正值桃子采摘的时候,带着他的几个外村的同学一道上桃园摘果子……后来听大人说,邻居家的小孩子一病不起好几个月,而且满嘴胡话。另外一起去摘桃子的几个孩子从此再也没来过我们村。从村里传出来的几个版本的“据说”中,大致可以梳理出以下信息:邻居家的孩子爬到树上的时候,啪的一声,一条大蛇掉到了树底下的泥地上,据说如婴儿手臂粗细的蛇尾还耷拉在这孩子的手臂上。——我不知道蛇能不能上树,我也不清楚一个大热天这蛇跑树上去干嘛?但邻居家的孩子一病几个月倒是真的。而且好像一直到现在为止,他再也不敢去那片桃林了……
……
“老爸,我们再吃一个桃吧!”小家伙清脆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吃了吧,多吃起病。”我随口回答了一句。
“对的,你爸说得对。”这是老芊的声音。“而且这桃子这么甜,是不是打过甜蜜素什么的……”老芊还是絮叨着。
老芊的话或许只是一种玩笑,但这桃子,确实,甜得有点过份了。——还不如记忆里自家的桃子清脆爽口呢——尽管那一片桃林,或许早已不在了。
很多时候,买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其意义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吃”、为了“尝鲜”吧。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我们记忆深处那轻易不想拨动的“柔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