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胡彬

座谈会开得很晚才结束，会后孟钧书#记招呼大家一起留下来，吃个便饭，还上了酒。老干部都是有功之臣，平时难得一聚，借此机会慰问一下也是正事。另一方面，孟钧书#记也想和老干部多聊聊，座谈会只是谈历史，他还想听听大家对现实工作的意见，酒席上的氛围很容易听到真话。

唐诗也没闲着，趁着吃饭前这点空隙，他要和胡彬谈件事。刚才散会时，省室刘主任对他说，今天的座谈会开得很成功，有线索，有重点，还有争论，下一步，你们办公室要把这些线索梳理出来，再作深度挖掘。唐诗觉得，线索的梳理得慢慢来，要等陶玲把录音整理出来后，再着手进行。倒是现场发现一个重要人物，现在要抓紧和他先接触一下。

这个重要人物，就是胡彬。

胡彬在座谈会上曾多次发言，会上那两句诗的争论，就是他发起的，除此以外，他还谈了不少亲身经历的事情。但是谈着谈着，跑了题，说起了战斗故事。

说是队伍北上到山东，攻打枣庄那阵儿，他带领一个连去围歼一个矿井的守敌，敌人以矿井为依托，负隅顽抗，双方火力对射，老是攻不下来。这时上级派人送来了炸药包，这玩意儿过去没见过，全连的人都不知道怎么用，还是送炸药包的那个战士直接把炸药包送到井口边，“乖乖隆地咚，轰隆一声爆响，井口的那几个伪军连人带枪炸飞到天上，手脚还在划拉，就像玩杂技一样。矿井剩下的敌人认怂了，赶紧打起白旗……”

正说得起劲，主持会议的陈金林书#记笑着打断他：“胡老，你说的故事很精彩，今天就说到这儿吧，隔天抽个时间，单独和党史办的同志详细说说，让他们给你整理个回忆录。可好？”

别的老干部一听，都会心地笑了，知道陈书#记是嫌胡彬发言跑题，今天是座建设时期的党史，你咋扯到建国前打仗上去了呢！有几个私下嘀咕：不就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是从正规部队下来的，有机会就想显摆一下。

这也正是胡彬引以为豪之处。他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离休老干部中，和他同期入伍的，有的是打游击出身，有的是秘密交通员，还有的是在根据地机关从事财经文化工作，只有他一入伍就是战斗部队的一员。他性情火爆，作战英勇，1945年七师北上时，他已升任连级干部，抗战胜利后，又接着参加了许多战斗，转业时是副团职。戎马一生的经历，使他有点瞧不起除战斗部队外其他所有行当的人。平时老干部在一起闲聊，只要他在场，总要来几句煞风景的：“你们这些人啊，就会耍嘴皮子。”“打江山嘛，就是要靠真枪真刀的干！”

如此这般，弄得其他老同志见到他就头疼，背地里都称他“老炮”，意思是说这尊大炮老滑膛了，经常发邪火。前面那几个私下嘀咕他的，都是以前经常被他讽刺过的人，现在见“老炮”在书#记面前哑火，免不了有点小开心。

谈兴正浓的胡彬，被陈金林书#记打断后，虽然老大不快，但也不好再说什么。领导不让说就不说吧。不过，陈书#记说要党史办帮他写回忆录，这话听得很受用。

唐诗在宴会厅四张桌子上扫视了一周，没看到胡彬，走到门口一看，发现他正站在门外抽烟，便凑上去说：“胡主任，躲在这里过烟瘾呀。”

胡彬笑笑：“你要不要来一支？”和许多老同志一样，他对党史办的人还是比较客气。

唐诗摆摆手，说：“我找你说事儿呢。”

“现在就开始说？”

唐诗知道他误会了，以为是说回忆录的事，索性一步到台口，告诉他：“我想请您当新四军老战士的代表，到时候在大会上发言。”

“大会发言？”胡彬一愣，“什么大会？”

“今年是新四军成立六十周年，我们党史办已经报请市委批准，召开一个六十周年的纪念大会。大会的议程有一项，是新四军老战士代表发言，我们觉得，您是这个代表的最佳人选。”

“嗬嗬，这个会好！”胡彬似乎很开心，“你们党史办能牵这个头，不错！不错！不过，这个代表你们可是找错了人。”

“为什么？”

“大会发言，这种耍嘴皮子的事，不是我的强项，我也担待不起。”

“胡老您就别谦虚了，这种话您要是昨天跟我说，我还相信，今天就说不过去了。”

“此话怎讲？”

“您老今天在座谈会上，话可没少说，那嘴皮子耍的，才叫个溜呢！”

“我那叫实话实说。”

“说实话也是说呀。其实呢，会耍嘴皮子没什么不好，这也是一种功夫不是？许多人心里有话说不出，闷葫芦一个，有啥好的。您老既会打仗，又能耍嘴皮子，这才是文武双全，难得呀难得。”

“这——”胡彬一时秃了嘴。他一贯反对别人耍嘴皮子说空话，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也成了耍嘴皮子的，这种评价让他很难接受。不过，唐诗是把它当优点说的，这让他又有几分得意。想了想，又问：

“那个纪念大会，都有些什么人参加？”

“这次是六十周年大庆，会议的规格也前所未有。参加大会的分为三个层次：前几排就座的，是全体新四军老战士，大约200多人；中间的是戴红领巾的中小学生，中小学各100人；最后面是市领导和科局级干部，加起来也是200多人。怎么样？够排场的吧？您作为代表在上面……”

“不行不行！”唐诗还没说完，就被胡彬打断，“这么正规的大会，哪轮到我讲。我平时就是散讲讲，真要到台上，散讲可不行，一句话讲错，就要闹笑话的，我可不想出这个丑。”说着话，转身就走。

怎么说走就走，唐诗也急了，连忙伸手拉住：“胡主任，您老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还怕会场这点阵仗？”

唐诗原本是想强调一下会议的高规格，来激发胡彬的情绪，谁知竟把他吓着了，真是始料不及。请将不成，这才试着激将。

但这点小伎俩岂能蒙得了胡彬，仍然一个劲的推辞：“过去那是武阵，这是文阵，不是一码事。我是行伍出身，大老粗一个，你们就不要赶鸭子上架了。”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进入了死胡同。但唐诗还是不甘心，他心里认定，无论是级别还是资历，胡彬都是不二人选，换成别人，怕是很难服众。想到这里，质疑也脱口而出：

“你说你不行，那你认为谁能行？谁能当这个新四军老战士代表？”

没想到，这一问，还真把胡彬给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