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困在这潮湿当中,是清晨空荡的厨房,是晚归漆黑的窗,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骤雨。”
以前,从来不会很想很想他。因为知道他在,在吃饭,在睡觉,在放羊,在地里翻土,在院子里砍柴,在和妈吵吵嚷嚷……
而现在,总是会很想很想他。
开着车的时候会想,他好像都没有坐过几次我的车,我还没有载着他去兜风,看景,远行。
吃到红烧牛肉的时候会想,我还没有学会做这一道菜,他还没有尝过我的手艺,没有吃过几顿我做的饭菜。
去公园的时候会想,广场舞的队伍那么壮大,下棋打牌的人堆如此热闹,他怎么不能在其中?
傍晚散步的时候会想,温暖的落日,天边的云霞,鲜艳的小花以及飘荡的银杏叶,他都看不见了啊!
看着小区里嬉闹的爷孙会想他,说起老麻抄手和白菜豆腐汤会想他,吃着红玫瑰葡萄会想他。我会想他,登山会想,观海会想,夜阑人静时会想,拥挤人群里会想……
梁晓声说:“如果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时,看见他曾经爱吃的美食,用过的杯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想起他在该有多好,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失去亲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想他。让我仿佛制造出了时光机,像是播放了旧电影,清楚地、真切地、深刻地记得他,就像他从不曾离去,还在老家,忙着起床,忙着劈柴,忙着赶羊上山,忙着往菜地里担水……
想他。让我相信有另界和鬼神,会想他看得见母亲的痛哭流涕吗?会想他是走到了黄泉路的哪一截?会想他在奈何桥上选择喝掉孟婆汤还是跃进忘川水?会想他是否站在望乡台上再看一看我们和这个家?会想他有没有看到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他一定是好好去到了好地方吧,没有病痛和劳碌;他已经顺利地入了六道轮回了吧,善道一定乐多苦少。
我怕,时间会忘,有朝一日我会想不起他。我又怕,总是想他,会让他走得不如意安宁。可是啊,除了想他,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带他去北京看天安门和万里长城了,不能给他买新的衣裳和鞋袜了,不能再叮嘱他少喝一点酒多吃一碗饭了……我将不能!我已不能!我只能永困余生这漫长的潮湿之中,一想到他,哪怕任何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也会掀起狂风暴雨。
这一年,好辛苦;我永远地失去了他。这一年,好幸福,至少我还最后拥有他。
他没有留下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也不曾亲手种植会开花的合欢树,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我想念他。他曾走过山,走过水,也曾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看着地,以期确定他所在的位置;我爱着他,念着他,学着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