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倒是稀奇!
回了归灵墟不到一日,我还未想到如何哄千夙的法子,他倒先来找我了!
我立在门内,瞧着正立在芳华殿门口的千夙,一脸诧异。
“喏!”他侧身立着,将上清举到我面前,“改好了!”
我从他手中接过上清,仔仔细细瞧了几遍,发现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变化,只是上清的握把上多了片银白鳞片。
那鳞片呈月牙状,通体晶莹若玉,泛着浅淡银光,手覆其上,光滑温润,若有灵气围而绕之,一瞬间只觉神清气顺,心安不已!
我细细抚着那片月牙鳞片,“大人,这是何物?”
“这……”千夙微微转头,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这才发现,他此时的脸色很是惨白,唇上也无一丝血色。
“大人,你……身体有不适吗?”我急忙收起上清,抚住了千夙的手臂。
“无事!”千夙抿抿唇,望着我道:“上清,如何?”
“很好啊,我很喜欢!”
“那……上清天与上清比呢?”
嗯……
这根本不能相比啊!
“罢了!”千夙猛地抽回手臂,甩袖而走。
“大人,大人……”我追着他出了树洞,讨好道:“上清好,谁与上清比,都是上清好!”
千夙止步,低眉望我,“当真?”
“当真当真!”我跳至千夙面前,噙着笑道:“大人所赠,不论何物,在七华心中,都是顶顶好的!”
千夙似乎被逗笑了,唇角眉梢都隐着极深的笑意,连他昔日淡漠的神色,都温和不少,浅浅淡淡地,如暖阳,如清风,直直落进我眼中,渗入我心间,又在我心里荡起了一抹别样的暖意。
但……
我细细瞧着他的面容,仍是有些许担心。
“你,当真无事吗?”
千夙目光一收,几步过去,半倚在扶桑椅上,“我能有什么事?”
我坐在他对面,仔细瞧着他惨白的脸,“可你脸色……委实不好!”
他伸了手臂,撑住额角,微阖眼眸,声音低低地道:“既如此,便莫吵我。”
我咽下要说的话,静静趴在身前桌面上,仔细瞧着他。
昔日,他神情寡淡,眉目间多是不见悲喜的泠然淡漠,但今日……
他却眉间有喜,唇边有笑,瞧之,令人甚喜!
我压着声低低一笑,正欲凑近一些时,突听得“叮铃”一声轻响传来。
随目望去,归灵墟的禁制外,有道飘逸身影踏云而来。
来人是位女子,一身白色拖地长裙,上绣粉色花纹,最上面罩了一件烟罗紫轻绡的外衫,随风飞扬。待落得地来,她双手一扬,半垂在腰腹间,十指纤纤,凝若玉脂。
倏而,她眉眼微抬,目光轻轻柔柔望了过来,那双眸子清亮柔和,神情淑雅难掩其面容绝姿。
我知这六界中,有不少美人,或娇媚,或清冷,或一见倾心,半生惊艳……
但……
这个女子,她之绝色却令我无法言说。
“长欢?”千夙不知何时睁了眼,如此唤了一句。
竟真是她,崆峒海域,上神长欢!
我终是知晓,六界之中,唯有她,担得起这“绝色”二字。
“崆峒海域长欢,求见上尊大人!”她生的容颜绝色,眉目清雅,竟是连声音都这般温柔似水。
“进来吧!”千夙长袖一挥,隐了禁制。
长欢立时眉目一亮,而后莲步轻移直至千夙三步之外,温言道:“上尊大人!”
“你怎么来了?”千夙睁开阖着的眸子,语调竟也显了些温和,“坐吧!”
我极不情愿立起身来,而后微微欠身,拱手道:“见过长欢上神!”
她眉眼温柔,细细瞧我一瞬,而后朱唇轻启,柔柔地道:“不必多礼,仙子是……”
这声音,这笑容,简直太美好,太令人沉迷了……
我摇摇头,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
“小仙七华,在归灵墟……”我一时有些说不上来,细思了一瞬,复道:“在归灵墟,负责哄上尊大人!”
长欢清丽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但眉目间依旧温雅恬淡。
“胡言乱语!”千夙气的从扶桑椅上直起身子,抿紧了唇瞪我。
我撇撇嘴,正与长欢让开了位置,明珏却也从虞渊的方向行了过来。
“长欢上神!”明珏微微颔首。
“司法天神!”长欢眉眼温雅,吐气如兰。
这可倒好,几位上神不偏不倚凑在了此处……
先前千夙一人我都惹不起,现下,更是不敢惹了!
我耸耸肩,晃着手臂一步两步寻着树洞而去。
却是巧了,芳华殿窗户所对之处,正好是扶桑椅所在之地……
我蹑手蹑脚将那扇窗户推开一寸,便正瞧见长欢眼含笑意望向千夙,而千夙不知说了什么话,立时引得长欢抿唇而笑,明珏倒是无甚表情,一张脸如清风冷霜。
我凝神细听,只隐约听到长欢说什么“许久未见”“小徒妄为”,又听千夙应声回了句“不会见怪”“近来可好”之类的……
明珏与常日一样,能说两字不说三字,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我暗自猜测,许是她傻徒弟的事被她发现,今日,便是来给千夙赔罪的,而千夙自是要彰显上尊大人之大度,不予计较……
我抚着胸口,莫名觉得气息有些不顺。
我想,许是我瞧长欢上神不仅生的绝色,且还这般如水温柔,有些艳羡……
我正思得出神,未留心窗前案几上的一件铠甲,手臂一伸便撞了上去。
我随手一翻,方恍然忆起,此乃玄初要我转交给小白的那件黑鳞铠甲……
我整整衣裳,将那件铠甲收在袖中,又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出了树洞,而后目不斜视奔长乐街而去。
“七华!”千夙出声唤住我,“你去长乐街做什么?”。
我将已迈进长乐街的一条腿收回,偏身瞧着千夙,“大人与几位上神有事商议,我去长乐街自然也有要事。”
“且是不能与你说的!”我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我见千夙眯着眼四下扫了几眼……怕是又在找手边能砸我的东西……
我吐吐舌头,闪身进了长乐街。
小白捧了本书,怀里抱着小弄玉,估计是在教他识文断字。
铠甲之事,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我只好先与小白一个眼神,而后移步到了红梅树旁等她。
不多时,小白便过来了!
“小弄玉呢?”
“我嘱咐他,正瞧书呢!”
我兀自坐了下去,小白若有所思地瞧着我,少顷,也坐在了我身边。
“七华。”
“嗯?”
她目光轻轻望着我,“何事啊?”
我暗暗与自己鼓了气,而后咬着牙将那件铠甲拿了出来,“这是宸阳将军托我转交于你的,还说……对你不起!”
小白的脸色一瞬惨白,身子也微微僵硬,许久,她伸手一寸寸拂过那件,用她周身鳞片所制的铠甲,眉宇泛起微微凉意。
“缺了一片呢!”她垂了眸子,收回手去。
“缺一片,怎么会?”
小白轻笑,眉目间一片死寂,“缺了靠近我心脏的那一片。”
“我们黑鳞鲛人一族,若为女子,心脏处便会生一片,与他处不同的鳞片,唤作赤鳞,略同于龙族之逆鳞,不可碰,更不可除!”
不可碰,不可除,但裴煜……
他做了什么……
“七华,这身铠甲,你便收着吧,左右我用不着,瞧见也会……不舒服!”
我瞧她神色悲戚,语调也微有痛意,当即将那铠甲收了起来。而后,我定定望住她的眼,“你且瞧着,那片赤鳞,我定替你拿回来!”
小白终是笑了吧,眉目清浅,柔和温雅。
我将去时带着的铠甲,又原封未动带出了长乐街。
然,甫一出得门来,眼前景象又令我大吃一惊……
我以为瞧错了,揉了眼睛再瞧之时,仍见昔日只有进树洞方能瞧见的卧房,居然就那般出现在了树洞外。
千夙的天阙宫,我的芳华殿,放置兵器的沉星阁,以及旁边无端又多出的两间偏殿,将扶桑树旁的一些空地悉数给占了去。
我咂舌!
千夙这是……将那几间屋子,从树洞里给移出来了?
“七华?”
我回过神,侧目一瞧,却见长欢正坐在扶桑树下的软椅上瞧着我……
呵,这是怕长欢晒着了,连扶桑椅都移了位置,真是贴心……既这般贴心,又怎么将长欢一人留在了此处?
“过来坐!”她的声音轻柔,偏生令我发不起火来。
“长欢上神!”我一步挪一步朝她靠了过去,而后摊下身子坐在了她对面。
“千夙呢?”我拨着面前桌上的杯盅。
长欢的神色微惊,不过片刻,她又与我一笑,“上尊大人与司法天神方才一同施法,将寝殿从扶桑树中移了出来,现下恐是去瞧寝殿有无异样了!”
“哦!”我盯着那无端多出的两间偏殿,“那是千夙为你备的吗?”
“是啊!”长欢莞尔一笑,美得让我有些晃神。
我真是有些怀疑,这般容颜绝色,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当年究竟是如何身披铠甲,率一众将士与千夙并肩作战的?
简直无法想象!
“七华!”长欢瞧着我,眉里眼里都是温柔,“你为何会唤上尊大人名讳?”
“唤就唤了,还需为何?”
她又浅浅一笑,“第一次唤时,他如何反应?”
我拧着眉想了一下,第一次唤“千夙”之时,他似乎颇为生气,还说了句……
我瞧着长欢,“他说:本尊名讳,岂是你能唤的?”
“你如何回他?”
“我说:是是是,大人莫恼。但后来还是会唤,时之一久,他也懒得与我计较了!”
长欢听我言罢,轻笑出声,似乎忆起一些往事,许久才道:“我当年也唤过一次他名讳,他也是那般与我说的……”
“那你如何回的他?”
“我道:臣下该死,望上尊大人责罚。”
“那时,我便输了吧!”长欢眉眼柔和,如清水盈盈。
她本是笑着,但不为何,眸中却又似藏着无数凄凉孤寂,不能言说,亦不可触碰。
但只一瞬,她便又恢复如初,温柔若水。
她捏了捏袖角,与我温言道:“你,可曾动过凡心?”
我皱眉,“那些情啊爱的,听过不少,但……委实不知,何谓动心?”
她轻笑,“可有一人,你不见思之,见之则喜?”
不待我回答,她又道:“可有一人,你眼中是他,心中是他,万物众生,四海星辰,皆不如他?”
“可有一人,你难过时,高兴时,遇到危险时,甚至你瞧见一处美景时,都希望有他陪着?”
“听到这些话时,你脑中浮现谁的身影?”
我与千夙未曾良久分开,但我瞧见他时就很欢喜。
我不曾见过诸般美景,更莫提什么“万物众生,四海星辰”,但在我心中,千夙虽然常生气,常与我斗嘴,斗不过时还要我先认错……但,他还是很好很好啊,好到,世间万物都不及他。
危险时,自是希望他在,欢欣时,好像,也希望他在……
“千夙……”我瞧着长欢,再次道:“希望是他。”
长欢似早预料到这般结果,轻舒一口气,缓缓道:“七华,你可知,我有多艳羡你?”
“我陪在他身侧四万载,看着他定律法,护众生,受尽朝拜,也看着他杀伐果断,不露悲喜,更看着他万年孤寂无情无爱……我以为那就是他,可瞧见你后,我发现,我错了。”长欢声音略有哽咽,却还是与我微微笑着,“我瞧见的,六界八荒生灵瞧见的,是上尊大人,而你瞧见的,是千夙!”
“七华,多谢你陪着上尊大人!”
我定定望着她,许久未缓过神!
片刻,我终将她那一大段话忽略,问了个我想问的问题。
“我想到的是千夙,又如何?”
“你心悦于他!”
“心……心悦于他?”我瞠目结舌,“怎么可能?”
长欢清清浅浅地笑着,眉目间隐满哀伤。
半晌,她道:“七华,我四万年陪伴,不及你与他百年相处,我输了,但是七华,我仍很庆幸你能出现,伴他左右。”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但语气里藏着令我都难过的哀伤。
就像……她种下一棵树,埋下种子,慢慢看着它吐绿发芽,迎着风雨和朝阳,逐渐长大。她以为,那棵树会撑在她头顶,可是后来才发现,那棵树,却替旁人挡了风雨……
但她不争不抢,只觉得,能远远看着那棵树,也很美好!
至于她自己如何,似乎早无关紧要了。
我瞧她许久,终是展颜,与她道:“你别否定你自己,你很温柔,也很好,我很喜欢你!”
归灵墟的风,今日格外轻,归灵墟云,今日格外白,归灵墟的天,也格外蓝……
“你看!”我指指她头顶的云和天,“你一来,归灵墟的天都变好看了。”
她不知何时,隐了眉间哀伤,舒眉浅笑间,难掩绝色。
少顷,她与我道:“七华,你也很好!”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