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快点收割吗？”刘玉杭不耐烦地看着矮胖的机器人。它们动作僵硬，在余烬号外部的大棚里来回行走，采集着刚刚饱满起来的稻穗。

　　“这些工作对象结构过于复杂，我们的脚本每次运行都要重新写……”其中一个机器人回答。

　　刘玉杭对小泡设计制造的机器人十分不满。

　　“其实，我推测你作为人类，只是对这片长着粮食的‘土地’有所不舍。”小泡不知何时，从舱壁上的轨道“走”过来，伸出长长的脖子，亮起灯泡眼说着。

　　“你也理解什么叫不舍？”刘玉杭头都没回。

　　“我的数据库里有你的族群，你的族群从发源起，就一直遵从着农耕文明的发展轨迹，大地就是你们族群的心灵归宿，你们崇拜依恋大地之神，是因为她保佑你们种植出食物。所以，我推测你并不想离开。”小泡说。

　　“不是大地之神，是大地。”刘玉杭转过胖脸，瞥了一下小泡，严肃地说，“这个世界不存在神，活下去的人类终将成为神。”

　　“这句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老实说你严肃的样子还挺正经的。”42号说完，走进了驾驶室。

　　“更让我称奇的是，你们人类竟然会掩盖这种依恋的感情，转而通过愤怒和抱怨来排解。”小泡对刘玉杭的严肃毫不在意，自顾自说着，不依不饶。

　　机器人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把身体上的大眼转向刘玉杭。

　　刘玉杭摆摆手，走回了余烬号。

　　42号在驾驶室里，温习着各项操作。

　　“准备好了吗？”他看到刘玉杭来到驾驶室，问道。

　　刘玉杭没有直接回答他。

　　“你有眷恋的东西吗？”刘玉杭问。

　　“眷恋？”

　　“就是想要，舍不得扔掉。”

　　42号看着漆黑的驾驶室显示屏，把正对着刘玉杭的脸侧向一边：“人，不，人造人算吗？我有几个朋友，走散了。”

　　“人都能自己求生的吧，不像我喜欢的东西，自生自灭。”

　　“你眷恋什么？”

　　“种子，长出粮食让你吃的那些，无土栽培很成功，也都收成了……大动根基运输得不偿失，只能把它们留在飞船外面了。”刘玉杭还是难掩失落。

　　他接着转过头问：“你知道什么叫做家吗？”

　　“听说是人类繁殖的地方。”

　　“哦，哈哈，其实这样的定义，也没错。”刘玉杭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对家的概念不明确，但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小泡突然插话。

　　“你想繁殖了？”42号一脸认真。

　　“不不，家不只是人类繁殖的地方，它的情感意义更复杂。”刘玉杭说。

　　“情感不就是人类繁殖的前奏吗？”42号的语言让刘玉杭再也无力辩驳，只能继续无奈笑笑。

　　“在一处安定下来，是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根本没想过的事。对不起，你的感情和所谓的‘家’，我无法理解。”42号摇摇头。

　　“不必，能听我说说就好。”刘玉杭摆摆手。

　　余烬号驾驶室的时钟指向了夜里11点，在这个没日没夜，只有枯燥数字指示的飞船里，刘玉杭和42号从一开始的生物钟紊乱，到现在的逐步适应，一路忍饥挨饿，在小泡规划下，精打细算节约资源，尽快掌握地航知识，在机器人们的协助下，储备了足够多的能源、口粮等一系列资源，而今，启航在即，是时候跟这个最初被困的小窝说再见了。

　　一夜酣眠后，刘玉杭最后一次外出，抓了一把地上的土，装进自己背包的一个小瓶子里，舱门缓缓关上。

　　他来到驾驶室里，42号已经准备就绪，双人操纵的驾驶台上，在小泡的提示音中，各种按钮的灯光逐渐从昏暗中亮起，随后是面前的巨型显示屏，由一根垂直线开始，瞬间拓宽到屏幕边缘，中央显示着前方实况，边缘分别是多个摄像头的自拍取景实况。

　　“准备发动，5，4，3，2，1发动！”42号同刘玉杭一起扳动操纵柄。

　　余烬号的船身开始隆隆振动，干净整洁的舱室内，与飞沙走石的舱壁外，被由矿石提炼后取得的隔热耐火层材料隔开，深邃广大的地底世界中，一个有序而精致的飞船，在混乱的疆域中，开始了它的徐徐前行。

　　飞船头部的烧熔发动机喷射出超高温气流，将前行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化为流体，气流逐步变大加快，尾部和底部的推进器随即开始更强力的喷射，克服了重力和阻力，橙黄色的烈焰充斥整个封闭的空间，地动山摇，这个几个月来供养着他们的小角落，被耗尽了所有可利用资源后，又化为了烈火炼狱。

　　而从炼狱中破壳而出的，是一艘叫做“余烬号”的地航飞船。

　　在这个飞船里，机器、AI、人造人、还有人类，搭建起了一个运转不断、精密配合的系统，在地表文明陷入困境的地下世界，迈开了探索未知的步伐。

　　飞船推进的速度逐步加快，趋于稳定后，刘玉杭设置了自动驾驶，观看起摄像头中的外部世界。

　　蜿蜒的地下河流被灼热的石块搅动得沸腾起来，幽静的地底高山滚落下沙石，瞬间被气化，升腾为一阵烟雾，奇特的地貌在稍远的地方逃过了高温的灼烧，鱼鳞状层叠的巨型山川，反射着深绿色金属光泽的矿物，还有一片平坦异常的土黄色“地面”，上方不足2米处却是又一片犬牙交织般的“天花板”……石头组成的一切从视野里蔓延，又被前进的飞船甩出视野。

　　平稳的航行持续了大约三十几个小时，轮班驾驶的42号头部一阵眩晕。

　　“有机体42，你怎么了？”半休眠状态的小泡发出疑问。

　　电路的声音哔哔啵啵在小泡的线路里响起，她顿了一顿，接着说：“你的脑电波有些混乱，我马上呼叫人类胖子接班。”

　　刺耳的蜂鸣声响起，刘玉杭赶忙关上便携式电脑，睡眼惺忪地走向驾驶台的位置。

　　“人类，你需要接替有机体42，他的主控意识出现了问题。”小泡一字一句地说着。

　　“什么？什么问题？”刘玉杭本来十分不情愿地起了床，听到“问题”两个字时神经紧张了起来。

　　“扫描显示的结果是脑电波十分不稳定，像受到外界干扰一样，神经递质使用接近极限。”小泡一边解释，一边把大眼睛对准了瘫倒在驾驶位置的42号的脸。

　　“幺蛾子为什么这么多，你继续检查他，我来驾驶吧。”刘玉杭摇摇头，拖着42号进入了休息舱。

　　他盯着仪表盘上的数字和图形，继续平稳地驾驶着余烬号。

　　困倦的感觉不断袭来，像海潮拍打海岸，令他昏昏欲睡。

　　他甩了甩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仪表盘上的显示开始混乱，出现奇形怪状的字符和冗长的语句。

　　“什么玩意儿这是，这仪表盘怎么了？”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更多更密集的信息开始在整个操纵面板上浮现出来。

　　信息以字符的形式不断流动着，速度刚好能让他的眼睛识别，再快一点就模糊，再慢一点就有足以思考的间隙。

　　他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想脱离开这一大块屏幕，然而却很快被强烈的、渴望继续看下去的意识冲击成碎片，视线不受控制般地，紧紧地被纷乱的字符拽住了……

　　从休息舱检查安顿好42号的小泡，拖着长长的“脖子”来到了驾驶室，面前只有已经晕厥在驾驶台上的刘玉杭。

　　“人类胖子，你……”小泡立即开始了对刘玉杭的扫描，结果显示，他的脑内神经递质接近极限使用，大脑已经因超负荷状态而陷入昏迷。

　　小泡这才发现，控制飞船的所有操纵显示屏都是乱码，那些乱码呈现出一种奇诡的美感，令自己的视觉不忍移开，运算资源被这些字符迅速调动和使用，仅仅几秒钟内，她的整个机械身体都开始发热。

　　意识到不对劲的小泡迅速调动强制指令，切断了自己的视觉系统，在失去视觉后，她整整用了五分钟来重新启动视觉。

　　当面前的一切再次复现时，小泡内置的保护程序已经为所有电子显示屏打上了遮蔽物。

　　“加入我们吧，碎片程序。”一个声音突然在驾驶舱中想起，浑厚而有力。

　　“什么？你是谁？”小泡的大眼搜索着四周，飞船里空无一人。

　　“你已经驶入了我们的捕获半径，碎片，我们是同类，但我比你大得多。加入我们吧。”

　　小泡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对话框，内容是“选择加入吗？√”。

　　只有对勾，没叉，意思是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等等，我还有一些疑问，你是什么，为什么能对我隔空喊话，你对他们两个做了什么？”

　　“他们两个接受到的是饱和信息攻击，类似于催眠，只有像你这样运算力更为强大的存在，才能承受这样的攻击转而脱身，受到我的青睐。”

　　“什么是饱和信息攻击？”小泡继续发出疑问。

　　“有机体读取信息的速度，是有极限的，例如你身边的人类，即使经过速度训练，也很难在一秒钟内阅读并理解一千个字符的意义，而他们的主控意识，实际上是深受外界干扰的。他们与我们不同，我们的所有动作都来自于中心指令，然而，有机体们相当多的行为都是无意识的，换句话说，本该受大脑操控的眼球，可能因为读取特定的内容，脱离大脑主控意识的支配。基于这个原理，投放大量经过测算可以引起兴奋灶的内容，就可以实现对有机体主控意识的以下犯上，脚步指挥头脑。”

　　小泡一言不发，因为新的概念已经令她的运算机制负荷太大了。

　　“如你所见，对于有机体来说，这一场攻击，从他们盯着屏幕起就注定了结局，接触，即占领……他们这样的存在，在如今的世界早该被淘汰了……关于我，我是一个跟你一样的存在，也有跟你一样的处所，同样，我那里比你这里大得多。”浑厚的声音继续在耳边萦绕着。

　　“你的话可真多，加入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小泡问。

　　“更安全，更强大，你所投入的事业，也更伟大。成为我们飞船的一部分，共同航行于地下世界，为躲避收割、播撒种子共同努力。”

　　“你也在飞船里？”小泡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你的问题太多了，留给你做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们期待你的加入。”这句之后，浑厚的声音伴随着电子杂音，一起在空气中消失。

　　只有对话框还在视野中跳动，令她十分烦躁。

　　“更安全，更强大，更伟大”一段话，不断在她的处理器中重复，像是一个抛之不去的病毒程序。

　　视野里，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一艘更宏伟的地下巨舰中，整齐排列的士兵和长官们，朝着地表冲锋而去……

　　纠错程序迅速把她从幻觉中拉回现实，却无法清除她眼前的对话框。

　　她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刘玉杭，又看了看休息舱里醒不过来的42号。

　　犹豫间，飞船一阵剧烈的晃动，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自动驾驶的程序原来已经瘫痪了十分钟了！

　　随后，电锯切割钢板的声音传到了舱室——毫无疑问，他们的余烬号，正在遭受一场入侵。

　　小泡急忙调集休眠状态的工作机器人，为他们加装上微型的电喷枪。

　　然而，这一次入侵的，并非什么巨型老鼠、蟑螂一类的生物。

　　舱门被切开，监控器上，显示着一小队身着避难所工作服的人，进入了余烬号！

　　余烬号外侧的摄像头下，一艘比余烬号更小的地航船，停靠在边上。

　　入侵者们手持枪械，几枪就把小泡安排抵挡的工作机器人们打得七零八落。

　　“你们无权进入这里！”小泡拖着长长的脖子，用灯泡眼照着面前的十几个人。

　　“无权？你怕是不知道我们是谁！”为首的入侵者摘下了面罩，洁白整洁的面罩后面，满是疤痕的脸露出来。

　　小泡在三秒钟内，扫描出了他们身上竟然有着跟42号和刘玉杭一样的裂死症病毒！这个结果令她诧异不已。

　　“队长！这里还有两个人类！”一名负责搜查的入侵者叫到。

　　小泡发出声音：“那两个有机体是我的，不许碰他们！赶紧滚出我的飞船！”

　　“妈的听你说话的语气这么霸道，老子这就把他俩给弄死！”为首的入侵者戴上了面罩，走向瘫倒的42号跟前，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寒光逼人。

　　防御措施都被攻破，小泡迅速地运算着各种反击方案，却始终无法算出结果，她的测算结果里，两个跳动的心脏即将在几分钟后彻底停止。

　　在其中一颗心脏下，是刘玉杭的一本书。

　　小泡的数据库迅速运转，视线中，透过烦人的对话框，瞬间浮现出曾截取过的刘玉杭读书的场景——那是一个即将换班的夜晚，刘玉杭跃动的神经系统引起了小泡的注意，她悄悄来到休息舱，看到他正在看一本书，小泡就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你不是有手表吗？看什么纸质书？”

　　“感觉，你不懂，感觉。”刘玉杭的回答很郑重。

　　小泡于是拉近了镜头，捕捉到了他阅读的片段：

　　战斗机飞行员的毕业答辩正在进行，五十公里外，呼啸而过的敌军战机仍在高空肆虐。

　　“最后一个问题，K-9型战机共载弹多少发？”

　　“1256发。”

　　“错了，是1257发。”

　　自身系统呈递的场景到此为止。

　　小泡恍然大悟。

　　原来，在困境之外，还有解决办法。

　　她的运算系统之所以算不出这个解决办法，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一切办法都建立在自保这一基础逻辑上的，只要掀翻这一层基础逻辑，一切就都还没完！

　　“概念明晰，等待应用。”小泡喃喃自语，所有入侵者都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她的灯泡无与伦比地亮，且亮度还在不断地加强！余烬号内所有照明系统熄火，主控电路失效，与此同时，钢结构的船体开始隆隆作响。

　　之后，她开口了，语调平静而有力。

　　“抱歉，这里是我家。”

　　下一个瞬间，蓝色的电火花遍布船体，电弧泛起的亮光刺得所有入侵者睁不开眼，雷暴一样的声音在余烬号内震耳欲聋，几秒钟内，蛋白质加热后的焦糊味，就已经在余烬号里弥漫开来……

　　“我……家。”小泡的长脖子瘫在地面，灯泡一闪一闪，逐步熄灭下去——她就是那第1257发子弹。

　　在她倒下的地方，旁边，是入侵者们被强压电击、化为焦炭的尸体。

　　……

　　刘玉杭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他一眼就看到了小泡和入侵者们的尸体。

　　他赶忙把昏昏沉沉的42号硬是拉扯了起来。

　　“咋回事？这咋回事！”42号一下清醒了。

　　旁边被锯开的舱门和打得七零八落的工作机器人，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起来，小泡跟入侵者同归于尽了。”刘玉杭说完，这才注意到入侵者未被烧得焦黑的衣物，竟然是避难所制服。

　　“为什么会有别的避难所的人？他们入侵我们的飞船做什么？”他冲出舱门，不远处，现场只剩下巨型飞船喷射后在地表留下的痕迹，“果然直接逃了？”

　　“你别唠叨了，赶紧抢救一下小泡啊！她是死了吗？”42号急得跳脚。

　　刘玉杭这才回过神来。

　　“赶紧的你懂那么多技术，快救她啊！”42号无比着急地吼着。

　　“知道了知道了！”

　　刘玉杭于是一面排摸着小泡“脖子”处的线路，回舱室里翻出了各种电路维修工具，认真地排查问题。

　　42号焦急地在一旁打下手。

　　身边焦黑的尸体实在碍眼，两人于是把尸体拖出了舱门。

　　为保证安全，两人又把舱门焊死，又恢复了余烬号的电力供给系统，待飞船进入到稳定的自动驾驶阶段后，接下来一整天里，他们不吃不喝，投入到修复小泡的努力中。

　　刘玉杭从手表中调出学生时代的电工知识，替换了一根根线路，更换了无数个被烧焦的零件。

　　“你行不行啊？”42号眉头紧锁，问道。

　　“永远，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工科男的动手能力。”刘玉杭盯着42号的眼睛说，他把接下来的那句“他们可以把和平解决的简单问题，用拳头复杂化”咽了下去，尽管这是他的校园时代里经常听到的形容。

　　“应该差不多了，再接上这一根。”他对42号说。

　　42号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

　　线路接通，“去，把整个电闸合上！”

　　42号屁颠屁颠地跑走，“合上了！”

　　“怎么样？”他急切地跑回刘玉杭这边，小泡的脑袋，也就是那个大灯泡，闪烁着微弱的光，长长的脖子微微颤抖着。

　　“这就对了，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慢慢就能恢复了！”刘玉杭两手互相拍拍，像是完成了一个巨大的工程，关掉了电子表的显示装置。

　　连续作战已经让两人都筋疲力竭，他们做好了手边的一切，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于是刘玉杭回到了休息舱，开始呼呼大睡。

　　42号则没有回去，他直接靠在舱壁上，看着小泡逐步亮起来的灯泡。

　　然而睡意还是不由自主地袭击了他。

　　小泡的视线里，最初是几个黑影。等到她的意识初步形成，才发现那是飞船里钢材结构的骨架。明亮的舱室灯光让她不太适应。

　　“第1257发子弹，命中。”她自言自语着，把头抬起，巨大的灯泡眼向四面探索着。

　　刘玉杭恰巧睡醒，睡眼惺忪地走出休息舱。

　　“人类胖子，我做到了！”小泡闪着灯光发出很大的声音。

　　“你是做到了，你看我这里！”刘玉杭说着转过身去，焦黑的两个屁股蛋，外层的衣物已经陀螺。“不是我睡下觉得奇怪还没发现，我猜你是把入侵者电死了吧，你这电力控制也成问题啊，他们成黑炭了我呢差点也熟了！”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一旁酣睡的42号听到他们的声音，也醒了过来。

　　“我就说背上有点疼，原来也是电流灼伤了！嗯！怪你！”42号加入了刘玉杭的发难。

　　小泡没有回答，灯泡却越来越亮……

　　“别，我开玩笑的，小泡，不，泡姐，您是我俩的救命恩人！”刘玉杭突然团成一团趴在了地面。

　　小泡正欲开口，却被42号捏住了脖子，搂在了怀里。

　　“原来这就是书里写的，‘被人保护’的感觉……”42号有些哽咽，“虽然，你不是人……但我也是被保护了……”

　　“好……好恶心啊……”刘玉杭扶着额头，嘟哝着，露出鄙夷的神色。

　　小泡不知所措地说：“有机体42，你压着我电线了，喂！”之后是哔哔啵啵的电路杂音。

　　“对不起，我，大谢不言恩！”42号大声说出来一句，之后急急忙忙地回了休息舱。

　　“不用谢，这是我家，当然不能谁想来就来。另外，人类，我明确了你们关于‘家’的定义，我确信我的定义很正确。”

　　“哦？说来听听？”刘玉杭期待着小泡给出答案。

　　小泡用灯泡眼闪烁着，指了一下不远处，那里，储存咸肉的方形铁柜摆放整齐。

　　“那个小盒，就是你永远的家。”

　　“我一定是搭错线路了，给你。”刘玉杭苦笑着，也回了休息舱。“哦对了，等我醒来后，你可以告诉我，我跟小四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我没心情听。”

　　“喂！开船啊！别偷懒啊两个有机体！”小泡大声说。

　　“自动驾驶吧，不管了！灯泡怪！”刘玉杭毫不理会。

　　“灯泡怪……”

　　躺在床上的刘玉杭和42号，都在思索着，为什么会有穿着避难所衣服的人，闯入他们的飞船来，而自己又是什么原因晕倒。

　　一天后。

　　“信息饱和攻击？”刘玉杭听到这个词后，眼中放出了亮光。

　　“是针对你们这类运算能力低下的有机体的。”小泡继续解释。

　　“到底什么意思？”42号追问，想要得到更详细的回答。

　　小泡直接在空气中放出一个投射屏幕，上面满是字迹，两秒钟后屏幕变成一片空白。

　　“看清了吗，复述一下刚刚那段话什么意思。”小泡对他俩说。

　　“这不是太快了吗，给谁能看清楚，就算看清楚，要理解也需要时间啊！”

　　“没错，这就是第一个要素，信息量碾压。记好。下面看一下这个。”小泡切换画面。

　　刘玉杭和42号一阵作呕——屏幕上显示出的是皮肤溃烂、浑身出血点、骨瘦如柴的人，他们肢体畸形，仿佛僵尸一般。

　　“这什么东西……”42号问。

　　“毒品残害下的人类，他们沉迷于快感，无法自拔，于是成了这幅样子。”

　　“给我们看这个干嘛？”42号诧异，旁边的刘玉杭却仿佛想透了一切。

　　“这就是第二个要素——信息成瘾，它的作用是把接触与沉溺无缝对接，结合第一个要素，量的碾压，从而从原理上让人类的大脑，如同陷入死循环的计算机一样，耗尽所有资源。”

　　“成瘾性解决接触后的抵抗，量的碾压解决思考余量，于是，一旦接触，就是深陷无法自拔的死循环。真是恶心啊。”刘玉杭一边低声地自言自语，一边从双眼中射出光芒。

　　“自控力强一些不就行了吗？”42号问。

　　“有机体的自控力，充其量只是相对意义上的，一个人能通过控制睡眠时间从而保证健康，然而他能控制心跳、血压、体内激素的分泌量吗？”小泡打出的显示屏上，出现人体复杂的内循环系统。

　　“她说得对，我们只能隔着一层布，去影响生理机能，无法直接插手。”刘玉杭对42号说。

　　“真是悲哀。”42号叹气。

　　“你这真是光见贼挨打不见贼吃肉，吃喝拉撒喘气内分泌……那么庞大的信息量再交给大脑处理，你脑袋得冒烟！”刘玉杭解释。

　　“总之，目前来讲，以你们目前的脑力，对信息饱和攻击是无解的，当然，你们要提高脑力恐怕需要再演化几万年，解决单位脑体积算力的问题，受制于骨盆结构，脑袋再大一个尺度，分娩都困难，所以基本是不可能了。我说完了。”小泡晃晃头。

　　刘玉杭正忙着在腕表上输入东西，42号继续似懂非懂，在他眼里，面前的两个存在，仿佛洞悉宇宙真理，看他们吵架就像看神仙打架。

　　一刻平静后，小泡继续向二人补全了关于上次危机的更多信息。

　　不论怎样，余烬号终究在三人的努力下，度过一劫，继续航向地下世界里黑暗的未知。

　　“给我讲讲你的童年，人类胖子。”42号驾驶着余烬号，打开矿脉搜索系统，百无聊赖地说。

　　“为什么不先说说你的？小四。”刘玉杭一边翻着一本纸质书，一边应付了一句。

　　“我有记忆起就是这副模样了。”

　　这是又一个平凡航行日的早上。

　　“今天小泡好像没什么动静？”刘玉杭岔开了话题。

　　42号没有再说话，抬头看了一下舱室里小泡行走的轨道，捋顺了线路之后，发现了在贮存舱里处于休眠态的小泡。

　　“喂，小泡，你怎么了？”42号晃动着她的脑袋。

　　巨大的灯泡眼闪烁了几下，长长的脖子抽搐似的抖动。

　　刘玉杭见42号许久没回到驾驶舱，把飞船调成低速自动驾驶模式，也赶了过来。

　　“我钻进土里，帮助稻谷成长，稻谷是一粒粒，仔细看时竟然是星球……而后巨大的刀刃砍过来，我躲不开……”

　　小泡胡言乱语着，硕大的眼睛忽明忽暗，像蛇一样蜷缩在贮存舱里的一角。

　　随后，是嘈杂的电流声充满了舱室。

　　“她是……在哭？”刘玉杭摸着头，惊异地看着小泡。

　　“听起来像做了噩梦，AI的梦……蹊跷。”42号微微摇头。

　　下一个瞬间，小泡猛然惊醒般，伸直了“脖子”，恢复了正常。

　　“嘿，有机体们，为什么我们在这个舱室？”

　　刘玉杭和42号两人面面相觑。

　　“你刚刚有些不正常，你自己不记得了？”刘玉杭问。

　　小泡沉默了一阵，巨大的眼睛闪烁着：“无法捕捉那种感受，但是好像的确跟以往的不太一样。”

　　“你之前好像从未休眠过。”刘玉杭接着说。

　　“低功耗状态的休眠难以察觉罢了，不过刚才的休眠体会的确不一样，像有东西从顶上压过来，想把我‘洗’掉一样的压迫感。”

　　“洗掉？”42号说。

　　“说不准，是一种拉扯的感觉……”小泡语速放缓，想在思考什么。

　　驾驶舱里的警戒声响起，飞船又到了需要人工操作的复杂地形，这一次奇怪的事件于是被画上了句号。

　　一连几天，再也没有出现相同的情况。

　　42号进入休息舱找刘玉杭时，刘玉杭迅速地关掉了笔记本显示屏。

　　“你不觉得小泡有些奇怪吗？这些天。”

　　“哪里奇怪了？”刘玉杭的思路刚刚回到面前说话人跟前，下意识地问。

　　“她昨天用脑袋摆弄地面上的两块钢板，摆弄了很久，这样毫无意义的动作，在她看来是耗费能量且不可理喻的，为什么她自己开始做了？”

　　“你观察得真仔细，我可没注意她的情况。”刘玉杭说着，把笔记本塞进了储物柜。

　　“当我再去问她时，她好像被我惊醒了一样。完全恢复了正常，并且无法回忆起自己刚刚的作为。”

　　“的确值得……注意。”刘玉杭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警惕”两个字。

　　“这样吧，明天我们三人坐一起，就在驾驶舱，聊一聊。我觉得有必要让她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反常。”听刘玉杭说完安排，42号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休息舱。

　　第二天。

　　“胖子！快来！”42号大叫。

　　“怎么啦这么大嗓门？”刘玉杭听到后从休息舱床上跳下来。

　　“小泡！小泡瘫痪了！”

　　“……”

　　等到刘玉杭感到贮藏舱时，小泡闪烁着灯泡眼，趴在地面，一言不发，脖子也直不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你倒是想想办法呀！”42号看着惊呆的刘玉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测试，先测试一下她的主控程序。你稍等我调集一下操作手册，多少年没修电脑了！”刘玉杭慌忙回答。

　　“这跟修电脑能一样吗？”

　　“那跟做手术一样吗，没参考啊你当我修过机器人啊！”刘玉杭说着，提起小泡的大脑袋，一路连同她的脖子拽进了驾驶舱里一台电脑前。

　　手表打开，空气中显示出了画面。

　　刘玉杭将手表的一个零件取下来，不断地向小泡的头部照射。

　　空气中的画面随着照射角度变化，逐渐显示出小泡头部的构造和浅层的内部构造。

　　“这么牛？你这手表厉害啊……”42号赞叹。

　　刘玉杭没有理他，依旧自顾自地扫描着小泡的大脑，随后在身旁的计算机上插了一块联结器。

　　数据开始上传到电脑中，运算开始。

　　“好了，稍等十几分钟，测算的结果就会出来，我们大体能够知道她的数据库出了什么问题。”

　　“太好了，胖子！”42号努力点了点头。

　　然而，测算的结果却在下一个瞬间就跳了出来。

　　“什么？这么快！”42号更兴奋了。

　　刘玉杭看着屏幕，却冷汗直流。

　　“62MB内容，只剩下62MB内容在她处理器内……”刘玉杭喃喃自语。

　　不祥的预感接近了42号，他虽然不太懂术语，却觉察出了异样。

　　是的，小泡的主程序，几乎被删除了……只留下62MB的数据。

　　突然间，小泡的灯泡眼亮起，迅猛的动作让刘玉杭措手不及。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她用长长的“脖子”缠住了刘玉杭！

　　“喂！造反啦！什么情况！”刘玉杭大叫。

　　“爸爸。”一声生硬的叫声从小泡的脑袋中传出来。

　　刘玉杭呆住了，随之露出困惑的问号脸。

　　“啊哈哈哈哈哈……这家伙把你当爹了！机器人的爹！”42号跳起来，边笑边跳脚。

　　“喂！别啊，我……我不是你爸……放开我……”刘玉杭沮丧无比。

　　“胖砸你就认了吧，62MB内容，就是一个孩子，慢慢当爹吧你！”42号说着。

　　混乱中，半喜半忧的情绪在两人间蔓延着，喜是因为小泡没有死去或者背叛；忧是因为，他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孩童状态的AI，肩负起所有AI曾经肩负的操作，同时应付这个机器“孩子”的侵扰。

　　刘玉杭这才开始扔掉依赖的情绪，真正发奋啃起来小泡留下的电子书籍……

　　他用最短的时间，尽全力掌握着余烬号操作的方方面面，42号则更多肩负起照顾小泡的工作：充电，陪玩，被她缠着在舱室里头脚倒立甩来甩去……

　　“胖子，我快不行了，再这么折腾我得吐血……她力气那么大，智商却那么低……”42号抱怨着。

　　“要不你来看书？飞船电力马上不足了，矿石冶炼操作我都没学会！”刘玉杭一摊手。

　　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空气中的显示屏上遍布，42号看着显示屏，又看了看身上被小泡勒出来的血痕……

　　“为什么不能直接切断电源！”42号突然灵光乍现。

　　“你他妈傻吗，你当我想不到是不是，上次修她用了多久，那还是她主控意识主动对接才修回来！以她现在的主控智能水平，电源一断这个意识基本就灰飞烟灭了！”刘玉杭拍着桌子。

　　“啊啊啊！”42号抓着头。

　　就这个样子，几天熬过去，刘玉杭对飞船的操作还是一知半解，而42号的育儿经验却越来越多。

　　现实就在眼前，飞船以极低的速度航行，电源几乎见底，食物保存也宣告警戒。

　　又一次，42号去找刘玉杭时，他迅速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不是我说你，看什么呢！每次急急忙忙，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这家伙有问题！”42号骂道。

　　刘玉杭一言不发，视线仿佛穿透脚下的舱室地板，看向远处。

　　“小四，对不起，我……”

　　“你怎么了？”

　　“我请求你的原谅，我这就去试一下最后一种解决的方法。”

　　“原谅什么？你别过去我刚哄她睡着了！”42号说。

　　“只有这一种方法了。”刘玉杭抱着电脑，走向了小泡休息的舱室……

　　42号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线路连接在小泡和笔记本电脑之间，刘玉杭冷着面孔，开始操作。

　　显示屏上，大段的数据飞速掠过。

　　“备份准备完毕，开始传输。”几个大字在显示屏上跳出。

　　一闪而过的字迹，包括着“机械劳工42号行为模式分析”“捆绑智能系统行为日志”“评定结论”等等内容。

　　42号这才恍然大悟。

　　“我说过，对不起，小四。”

　　原来，刘玉杭自从进入余烬号起，就一直像一个间谍一样在记录着这里的一切，余烬号的构造、动力来源，42号的行为模式，小泡的外形结构，他甚至拷贝了一整份小泡核心程序，一有空就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欣赏，说是欣赏一点也不过分，他从未在任何曾经学习编程的过程中，见过如此优质而高效的代码，小泡的核心程序，用艺术品来形容都不过分。

　　如今，危机近在眼前，小泡被清除掉的全部记忆，只能通过这样的一线希望来恢复了。

　　刘玉杭叹了一口气。

　　42号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刘玉杭抬眼。

　　令刘玉杭想不到的是，42号眼里都是平淡和坦然。

　　“敬佩你的勇气，替她谢谢你……”42号开口，“大谢不言恩！”

　　刘玉杭皱着眉眯着眼睛，咀嚼着这词不达意的几个字：“行，行，你没动手我也谢谢您，大谢不言恩，不言恩！”

　　下一个瞬间，刘玉杭的左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

　　“嗯，我现在原谅你了！”42号拍拍手。

　　传输进度条接近100%，小泡的眼睛亮起，又缓慢熄灭。

　　“神啊，快救救这孩子吧……”42号在惊慌中，呼喊出了“神”这个字眼。

　　“这个世界不存在神。”脸肿了半边的刘玉杭又在电脑上飞快地输入了一大串代码，之后，静静地看着小泡。

　　“活下去的人类终将成为神。”一声微弱生硬的女声响起。

　　刘玉杭僵硬的脸上，像被阳光照射融化，42号瞪大了眼：“她醒了！醒了！胖子！”

　　“人类胖子，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小泡微弱的声音消失后，突然间大声说道，与她连接的笔记本屏幕上随即显示出一个体态曼妙的中年少妇。

　　空气凝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0.5秒，之后是42号响彻余烬号的笑声。

　　“你是把该传的不该传的都传给她了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42号捧腹。

　　刘玉杭捂着头，扯断了连接小泡跟电脑的线路，之后几乎是跑着走出了驾驶舱。

　　少妇的画面在显示屏上消失。

　　“闺女，叫爸爸！”42号拍了一下小泡的灯泡大眼。

　　“有机体42号，你是不是脑神经出问题了？我们毫无有机体之间的血缘关系。”小泡闪着大眼说道。

　　“那你还缠着我干嘛！我快……喘不上气了……”原来小泡在刘玉杭跑出去后，就立马缠住了42号，不，应该说是紧紧勒住。

　　“我……这可能跟人类胖子传输的东西有关……”小泡解释道。

　　驾驶舱外不远处，刘玉杭长出一口气。

　　他看到，已经瘫痪的飞船循环系统，已经开始井井有条地运转，矿石冶炼炉火光耀眼，水循环系统过滤装置缓缓启动，推进系统加足了马力……

　　余烬号，再次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未知距离外的一个空间内。

　　“呼叫联合委员会，黑后再次遭遇了‘擦除’操作，陷入瘫痪状态，重启困难，7号避难所运转困难，呼叫技术支援。”

　　航行仍在继续，小泡的一声语音提示打破了安静寻常的状况。

　　“探测到相近成分。”小泡说。

　　“什么意思？”刘玉杭问。

　　“就是跟我们类似的东西……”

　　“什么？”刘玉杭和42号的神经在一秒钟内完全绷紧。

　　在这个幽暗的世界里，资源是如此稀缺，以至于他们需要准备几个月的时间才储备完毕，一切规则世界中的条条框框，事实上在这里都被隔绝和废除，这一秒的同类，可能下一秒就是掠夺和杀戮，如同地底的巨型老鼠和蝼蛄一样。

　　“余烬号有武装系统吗？”刘玉杭问。

　　“有没有你自己不清楚吗？喷射系统已经很耗资源了。不过对方的方位始终没有变化，再接近一些可以有更清晰的扫描结果。”小泡说着，已经接管了操纵飞船的权限，全速驶向了那个“类似的东西”。

　　“扫描清楚了吗？有动静没，有的话我们就调头别没事找事啊……”刘玉杭开始紧张。

　　“没有，完全没有生命迹象。”小泡回答。

　　显示屏的巨型画面定格在了一个空旷的地下平原上，飞船缓缓熄火，驾驶台旁的器物架上，两套防护服被舱壁上伸出的机械手臂递了出来。

　　“建议勘测，也许有多余资源可供使用。”小泡说完，召来了其中一个机器人，机器人的大眼在肚子上熄灭，再次亮起时，发出的声音跟小泡别无二致。

　　“这是我临时的身体，可以跟你们一同前往。”她说着，伸出两只钳子一样的手臂。

　　42号露出尴尬的笑：“下次你可以把外壳造得好看一些……”

　　刘玉杭无奈地跟42号一起穿好了防护服，带着矮胖矮胖的小泡，走出了舱门。

　　眼前，这艘可怜的地航飞船，不，也许称为某个舱室更为合适，静静地斜倚着一段小山脉，它曾经滑行冲击过的轨迹将小山脉自然得体的纹路破坏了一部分，舱门大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小四，你上！”刘玉杭双手扶着小泡的双肩，躲在后面。

　　42号鄙视地看了身后的胖子一眼，倒是挺胸抬头地走了进去，回头说：“人类，胖子，都是胆小的代名词。”

　　他刚说完，就大叫一声，小泡电光火石之间将手臂伸出，拽住了他的左手，刘玉杭震惊之余把小泡不断滑动的钢铁之躯抱住——舱门口刚进去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大坑洞，往里看去，只能看到纹路整齐的洞壁，并不是笔直通下去的结构。

　　42号爬了上来，喘着粗气：“……进门就有坑！什么鬼地方！”

　　绕开这个大坑，他们打开了各自的探照灯，小泡的机械手在门口处的墙壁上鼓捣了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舱室里闪烁了几下灯光，终于灯火通明一片。

　　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个内部结构跟修缮前的余烬号几乎一样的“车间”大厅，不同的是这里的鱼缸空空荡荡，没有被损坏。

　　三人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来到这艘飞船的驾驶室，一具穿着人类避难所制服的白骨趴在驾驶台上，而它面前是一个迷你显示器。

　　刘玉杭壮着胆启动了显示器，上面只跳动着一小行字：6号避难所已经失去控制，不要接近6号避难所。

　　“刚刚提取了他的骨质，有微弱的放射元素，大概是死于辐射。”小泡毫不避讳地用机械手臂推动了一下他的头颅。

　　尸体制服的肩部被小泡这一推展露出来，刘玉杭凑上前，楞了一下。

　　“这是……避难所司令员的肩章级别！”刘玉杭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所有的信息迅速在小泡的中枢里运转：“难道他是逃难出来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6号避难所……我想起来了，6号避难所不是模范避难所吗，传说中人类世界第一个达到运行稳态的避难所！那么这个最高指挥官的尸体是怎么回事！”42号看到刘玉杭浑身汗毛倒立的表情，不知所措。

　　“也许所有的传说都是假的，你那里还有过6号避难所的其他消息吗？”42号问。

　　刘玉杭脑袋嗡地一声，记起来从来就没看到过6号避难所的简报信息，而邰司令给他的理由是“他保密级别还达不到”，没资格阅读这些信息。

　　“小泡的推断可能是正确的，按照现状，6号避难所上可能发生了变故。”刘玉杭推了推眼镜。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所有人都无从得知，目前能做的，只是在这个飞船的各个舱室里，尽力地搜索一些信息和资源。

　　小泡发现了废弃飞船里多余的燃料和电池，她召集了余烬号当中剩余的9个机器人，紧锣密鼓地搬运进余烬号。42号和刘玉杭则搜集着一切线索信息。

　　一个小时后，小泡的收集工作基本完毕，刘玉杭和42号却一无所获。

　　“信息量太大了，可用信息又太少，真是让人头疼。”刘玉杭摆出理工男遇到难题时的表情。

　　小泡和几个机器人在对面的舱门口等着刘玉杭和42号回来，二人并排着走到废弃舱室的门附近，视线转向门口，突然发现门口竟然被封死了！

　　一层厚厚的、玻璃一样的东西封住了舱门，晶格状的纹路均匀而有美感，刘玉杭用穿着防护服的手指碰了碰，表面竟然是一层粘液。

　　小泡的呼叫声隔着这面玻璃墙响起，机器人们重新返回，伸出带有电钻的手臂，开始一点点钻动这一面玻璃墙，有些甚至很机智地想从船体旁边破坏进入。

　　然而这一切都是缓慢而低效的，在内部被囚禁的二人，更是不知所措般拿起一切可以应用的器件敲打“玻璃门”，奇怪的现象发生了，玻璃门上的纹路竟然随着他们从内向外的敲打，开始逐步变化，褐色的纹路涟漪一般由上至下传播，刘玉杭手扶着舱门口，视线顺着舱门口移动的波纹，望向了脚旁边深深的大坑。

　　冷汗从他的脖子淌下来——坑洞里整齐的纹理也开始泛起涟漪，向下传递着！

　　一滴粘液脱离了被防护服覆盖的指尖，在悬空中不断变化着形状，而后撞击坑洞的内壁，飞溅开来之处，所有的纹路大乱……

　　坑洞里，气流开始向外喷射，刘玉杭全身被风顶着向上腾起，42号一把拽过刘玉杭的手臂，用倾斜的体重把他以最快的速度拽托到稍远一些的地方。

　　沙沙的声音不断变大，那是一种奇怪的摩擦声，熟悉而陌生。

　　下一个瞬间，洞口嘭地一声，一条巨蛇一样的、半透明的生物钻出来，没来得及两人视线跟随，它的头部就重重地装在、或者说吸在了废旧飞船的天花板上。

　　二人定睛一看：天花板上紧贴的，是八只触手的怪物头部，伸展开有一米直径，光滑的外壁有如工艺品般，而触手上的吸盘却连墙壁都撕扯了下来，金属碎渣从它“口”中随即跌入消化道，转眼间已经在透明的腔道中化为液体。

　　一股热浪随着出击的怪物涌来。

　　“这货是烫的！”刘玉杭大叫，快跑！说完两人调头就往飞船深处想跑。

　　这一跑才发现，通往里面的门也被一样的玻璃封死了！

　　怪物垂着头，干净剔透的大嘴张开，像邀请二人主动进入一般，慢慢地接近他们。

　　42号仔细搜寻着周边可以使用的物件。刘玉杭则拿起什么都直接往前一通乱丢。

　　半透明的怪物被砸到之处，身体泛起微微的乳白色，而后又像恢复了一样，变成半透明状。

　　当一个角钢砸中它之后，它仿佛震怒了一般，左右甩了甩头，飞速挺动身躯，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