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峡谷国家公园（Grand Canyon National Park）
我从未怀疑过大自然的力量，只是未曾想象过，站在峡谷边缘的那一刻，会瞬时间忘乎所以，只余惊叹。红色的岩石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在阳光和植被的掩映下色彩斑斓，在视野范围内延伸，没有尽头。有人说——
“不管你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名山大川，你都会觉得大峡谷仿佛只能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
——（美）约翰·缪尔
当你身临其境的时候，才能真正体会，毫无夸张，一切都那样真实并震撼。
这次带着父母的毕业之旅，一路走来，一直充当地导的我终于在到达大峡谷的一刻光荣卸任。作为资深地质工作者的父母，在这部摊开的地址教科书前，也忍不住啧啧称赞。大峡谷的地貌最早在中国发现，所以它拥有着一个好听的中国式名字——“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丹霞地貌。虽然这种地貌在中国分布范围广阔，但科罗拉多大峡谷无疑是丹霞地貌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范本。我自然不会去在乎这里的露头多么完整标准，只是完全沉浸在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里，聆听着一道断裂间的沧海桑田。
没有选择一直乘坐园内的shuttle，只在固定的景点停留，然后冲着镜头凹造型、和全世界人民争抢着最适合的角度麻木地拍照。而是沿着峡谷边缘那并不可称之为路的小径慢慢行走，身前身后都鲜有行人，当脚底触碰着这些岩石，倾听着这些古老岩石的诉说，仿佛已踏遍几亿年的风霜雾雪、雨露星辰。曾经浩淼沧海，如今悬崖绝壁，终究会忍不住地遐想，究竟是怎样震人心魄的气势和力量，怎样漫长孤寂的百转千回和岁月流转，才能侵蚀冲刷出这样狭长深邃的层次断面，毫无瑕疵，堪称完美。岩石说，是风，也是水。他们几乎是一切宏伟壮阔、恬静柔美的缔造者，把握着力度，控制着情绪，吹拂流淌，一经开始便没有终结，再经回首已逾亿年。在自然的计时中，不要说自我，就是整个人类，从起源的那一刻算起，都显得微不足道。生命短暂微不足矣，而脚下的路，耳边的风，奔涌的科罗拉多河水，却亘古绵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去思考存在与永恒。我敬畏生命，相信万物有灵，却也不断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卑微。当自己还在欣喜于揭开未知世界的又一层面纱，踏上又一段新的旅程时，殊不知，在世界的眼中，自己不过如一粒尘埃，转瞬间便随风而逝。不得不叹服于前人的智慧，我们眼中的轮回不过日升日落，潮涨潮歇，四季变迁，年复一年……而眼前的这层叠赤壁，毫厘之差已是千百万年。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庄子《逍遥游》
没有亲眼见过大峡谷的日升日落，就形同未至，那一刻的壮美和所带来的心灵上的震撼，无与伦比难以言喻。虽然近两年在加州的海岸线上，看过了不计其数的落日，每一次，也都为那海天之间的最一抹艳红美到窒息；然而当天色渐晚，原本多彩的崖壁被灰暗笼罩，光明终结于黑暗，美则美矣，却油然而生出了敬畏。总觉得海面上阳光洒下的一道金色余辉指引着一条天堂之路，而峡谷深处的深邃阴暗是人间炼狱，唯有经历苦难磨砺方可重生。也许这里的落日才更像人生，绚烂与壮美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苦苦追寻。
运气不错，天气晴好，只在天边飘浮着薄薄的云层，比起洛杉矶毫无云翳的纯粹蓝天，也许这样的天空才更接地气，多了几丝人间气象。张目对日，眼睛被晃得生疼，却也不愿意将视线移开，看着在云层间穿梭的火红，渐渐晕染了半边蓝天，从半空中缓缓落下，和地平线相切。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咔嚓”声，惊叹声，一边用眼睛，一边用镜头，记录下只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峡谷日落。有些美，因人而异，譬如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有些美，是绝对的，譬如眼前。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国度，不同信仰，却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心灵上的共识。也许只有大自然才有这样的力量，他创造了性格迥异的人类，但保留了相同的欣赏美的本能。
当再也看不见太阳的踪影时，总会生出些畏惧，一日的喧闹繁华回归清冷寂静，憧憬只剩下也许明天。最大的希望源于黎明前的黑暗；最绝望的时刻则是面对落日后的余晖。但是我们总是慵懒着满不在乎地迎接希望，懊悔着焦虑地抓住晦暗的余光。也许这样的恐惧才是最有意义的：虽然只有某一刻觉得生命在一点点缩短，但就是那一刻鼓励着在挣扎中的我们，生命不休，奋斗不止，已经足够。
还好还好，并不是世界末日，第二天依然迎来了朝气满满的太阳。没有订到园内的住宿，还是有些遗憾没能看到穿越炼狱的太阳带着希望升起，不过留有遗憾的另一个意思是还会再来，加之脑海中早已绘成的画面，我已十分满足。
穿行在大峡谷边缘，看到的景致大致相似，单从欣赏的角度，可能少了些惊喜。但只要一想到这一道裂痕横亘在凯巴布高原，绵延数千公里，若不是看到时隐时现的河水，总觉得岩壁下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唯有这似永远走不到尽头般的感受，才证明我曾来过。总觉得山水之间，水应该是是温润柔弱的，润物细无声，利万物而不争，然而千百年的涤荡冲刷，她竟完成了如此惊为天人的作品。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终于有所体会——水虽柔，却源远流长，山虽刚，却静止不动，所以智为水，善创造，仁为山，愿承受，智与仁并存者，是为圣贤。我也曾纠结于山与水，究竟何种景致更震人心魄，如今顿悟，并存者方为不变的经典，譬如——科罗拉多大峡谷。
沿着山道一点一点向峡谷深处走去，在半山腰依旧无法窥探峡底的秘密，只待下次，让我乘着小直升机，再向深谷更深处进军，仰头是一线天，俯首是红河水，行不尽，去何长。
旅行最精彩之处莫过于逃离了循规蹈矩的日常生活，在新的环境中找寻潜伏于本性中的自己。放下生活中令人烦恼的琐碎，放空大脑去思考天马行空的问题。就像现在，我真的听到了岩石在说话，他一路向我讲述着来自数亿年前的历史沧桑，他告诉我，永恒有限亦无限，生命短暂亦久长。
游于2015年6月26~27日
记于2015年7月5日
洛杉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