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有这个想法,想给母亲写篇文章。然而关于母亲的文章太多了,以至于每次提笔却又不知从何写起。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竟有了小女孩的羞涩。“娃啊,妈知道你的孝心,不稀罕你写什么东西。你给妈在家里照张相片吧,等到我死后,你还可以看到妈。”
听完母亲的话,我的眼睛湿润了。心里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点。母亲今年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历经无数风雨,也终于是儿孙满堂了。让人遗憾的是,老人家真的没有张属于自己的照片。
母亲和父亲认识的时候,小镇上还没有照相馆。而且没有上过学的母亲也不知道什么是照相。父亲是个教师,所接受的知识多,对照相知道的不少,但是从未有过这种奢侈的享受。为了永久的纪念,父亲提议去县城照相。母亲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因为外婆告诉她,无论是谁,只要照相,自己的生命就要缩短。
父亲的建议虽然没有实现,也很知足,因为自己的成分是地主。在那个时代,没有人轻易让自己的女儿背上个地主婆的名声。我的外公是个比较开朗的人。他认为父亲是教师,有文化,而且为人正直。把女儿托付给这样的人放心。
于是,父亲简单的举行了个仪式,邀请亲朋好友吃顿饭。在噼啪的鞭炮声中,母亲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结婚证自然是没有的。在母亲的心中,父母的媒妁之言重于千金。
母亲并没有像外公想的那样过上好日子。父亲兄妹五人,他是老大。经过农改后,家里已经不再显赫,生活处于凑合着过。父亲微薄的工资并顾不上属于两个人的小家。尤其是大姐出生时,正赶上那个荒诞的年代。做教师的父亲自然的成为批斗的对象。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承受,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每天非人的折磨,父亲绝望了。
那天早上,父亲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衣服,抱着大姐,再次要母亲和他去照相。这次母亲没有拒绝,而且很高兴的同意了。戴上外婆留给她的首饰,把头发高高的盘起,步行十多里去了县城。到了照相馆,父亲流泪了。他的意思是和妻子女儿照上张合影后,独自走上另外的世界。细心的母亲发现了反常,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借口身体不舒服,要求回家。父亲不同意,坚持说照过相片后再回家。母亲发火了。听说,这是母亲头次和父亲吵架。
这次的照相又没有成功。回到家,母亲对父亲掏心窝子的劝说,终于打消了父亲寻短见的念头。父亲坦然的面对现实,仍旧尽职尽责的工作。母亲用女性特有的博大的胸怀挽救我们的家。
平反后,父亲的待遇得到了提高。叔叔和姑姑也相继有了自己的家庭。由于我和姐姐相继上学,母亲独自开始做小买卖。我很清楚的记得,每天上学的时候,我和姐姐帮母亲摆放好连环画摊,放学的时候,母亲自己又摆上了水果摊。晚上回到家,那些零碎的小钱在母亲手里很快的变为整齐,她疲倦的脸上也有了很开心的笑容。
我考上大学后,家里的茅草屋换成了宽敞的平房。母亲有了她那年龄不应该有的苍桑,父亲也明显衰老了,声音开始沙哑,走路也变得蹒跚。大姐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劝说母亲不要在做生意了,好好的和父亲在家休养。我的学习费用她可以解决。母亲憨厚的笑笑说:我已经习惯了,如果让我闲着,还真的受不了。
那年的春天,父亲伴随着洁白的柳絮长眠于天国。老人家走的很不安心,临终时,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双手始终指着墙壁比划着什么。我和姐姐都不明白什么意思。母亲却留着泪告诉父亲:你放心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听到这句话,父亲流露出笑容,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父亲去世后,母亲好长时间沉缅于悲痛中。经常坐在父亲的坟头,诉说着两个人在尘世间没有说完的话。头发也变得更加花白。我和大姐为母亲的那份真情而啼泣。想对母亲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和大姐在经济上对母亲予以支持,却始终没有走入她的内心。
把母亲的想法告诉大姐后,大姐立刻提着那款进口相机来了。母亲慌忙的换衣服,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做在自家小院里,母亲竟然扭捏。大姐和我都感到可笑。照片洗出来后,效果很不错。母亲拿着相片左看右看,不肯放手。照片上的母亲满头银发,眼睛依旧很明亮,虽说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依旧能看出母亲年轻时的风采。
晚上吃过饭,母亲打开衣柜,摸索半天后找出个相框。我和姐姐都感到惊奇。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母亲珍藏着个相框。母亲把相框用手拭干净,又用湿毛巾使劲的擦洗。做完后,母亲叹口气说:这是你爸生前买的,他始终想有张我的相片啊。他临走的时候,给我比划的就是要我照张相片,然后夹到像框里,挂到墙上,他就能永远看着我了。说真的,我感觉你爸每天都站在我身边。
母亲的话让我和姐姐泪流满面。作为人子,我从来没有想过父亲去世前的动作,在我心里认为那是父亲不经意的告别方式。却不知道父亲对亲人还有无尽的遗憾和难以取舍的牵挂。
给母亲的这次照相,让我有种强烈的震撼。想想也是,年轻的时候有的是机会照张相片,却因为多种原因没有实现。活到70多岁才拥有自己的照片。这次给母亲照相,让我懂得了如何用感恩的心去孝顺自己的父母。其实,父母需要的并不是金钱,而是那种相依相濡的亲情。我把母亲的相片放在我的床头,永远和母亲相伴。(文/孙新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