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无法预知，下一段生活会以怎样的面目向你展开。
1 有些告别，你本不希望发生，但又深知它迟早会到来
7月底的一个傍晚，姐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爸突发情况。我赶紧订票，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120急救车赶到时，爸已经没有了脉搏。不到一小时，姐就告知，医院已经放弃了抢救。
爸今年88岁，我想象过各种他离开的场景，但从没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得这么快。亲友们都说，他没受什么罪，没在医院躺过一天，算是很好了。只是，没能看到他最后一眼，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按照民族习俗，出殡那天，要完成净礼，就是给他洗身子。清真寺的两位阿訇洗得很仔细，用棉花和温水一步步擦拭全身，我在旁边辅助。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和一个没有生命的身体如今接近，但并不紧张，也不恐惧，甚至有种难以名状的平和与专注。对死亡，对生命，对肉体，仿佛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两个月后的某个早晨，我做了一个梦，算是噩梦，但同样并不恐怖，倒是有些奇幻。
梦境中，母亲去世了。和父亲去世一样，我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我赶到家时，母亲的身体已被清洗干净，需要搬走。他们让我抱着，我一点也不害怕，感觉母亲收缩了，小了很多，皮肤湿漉光滑，像一个刚从水中捞起的海豚。忽然，我感觉她还在动，以为要醒过来，于是不停地大声喊“妈”，既是想喊醒她，也是想告知边上的人。但很快，母亲的身体又没了动静，无论怎么摆弄都没用，我大哭起来。然后，就醒了。
母亲和父亲同岁，他们多年前就离婚了。父亲去世的事情，我和我姐一直都没告诉她，也没想好该怎么说。没想到，我们再也没机会告诉她了。就在父亲离开我们四个月之后，母亲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母亲的墓地是她生前选好的，我陪她来看过，那是6年前的事情了。
入土那天，我们特意带着一罐子从我哥坟上挖的土，填到墓坑里，让哥哥陪着妈妈。我哥是在30多岁时病逝的，那时我还在上海读研。家里有一张我小时候拍的全家福老照片，上面五口人，如今只剩下了我和我姐。
不到半年时间，父母相继离世，老家的房子也空了。父母不在，连故乡这座城也变了味道，不再是一个过年必须回去的地方。
母亲躺在ICU病房的那些天，我常常在想，过去两年我辞职自己干，仿佛是冥冥中的安排。因为时间自由，我会每月回老家呆上一周，陪老娘。幸好有这段陪伴的时光，总算没什么遗憾了。……
2 有些告别，其实只是新的开始
11月的一天，我开始准备次日入职所需的材料。说来挺神奇，这是我人生的第五次工作重启，而此时的我距离退休也只有五六年了。
就在那天的数日前，我收到代理记账公司寄回的办理公司注销的全部材料，意味着我自己的公司从工商注销到银行账户注销都已全部完成。一个未长成的孩子，就此结束了生命。之前有朋友问为何不转让，我竟然脱口而出一句狠话：这是我亲生的，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公司的资料，包括营业执照、印章，都成了纪念。收拾它们的时候，有种酸酸的感觉。一股力量让我打开电脑，打开了一个网页，这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官网，它将要停止更新。我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坐在咖啡馆里，规划和憧憬着公司的起步和发展。……
一场创业实验结束了。虽说自己学到不少，但商业上显然是失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意义。比如你开了一家医院，因为种种原因坚持了两年不得不关闭，表面上看是失败了，但对于那些在这两年里被你救治的病人来说，它的意义是实实在在的，是永恒的。
我把公司公号最后一篇文章转发朋友圈时，配了一段文字：“这是最后一篇。两年的创业实验宣告结束，新的工作即将开始，本公号不再更新。感谢朋友们两年来的关注和支持！后续还会在个人公号上继续分享内容，再见！”
不出所料，收到不少反馈，包括私信，问我下一步去哪，我说是回老东家。这真是应了当初我离职时写的那句话：不是离开，是去为坚守者打探未来。……
3 我们总在心中反复预演下一段将至的生活，却从未猜中
我慢慢悟出，告别和相逢，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和一份工作告别，是与一段新机缘的相逢。和沉溺喧闹告别，是与享受独处的相逢。和心爱之物告别，是与丰满情绪的相逢。和父母告别，是与一个更独立且完整的自己的相逢。而所有这些相逢，靠着它们的不期而至和无从设计，成为生活中最为迷人之处。
从前我也会说“和过去的自己告别”，那只是修辞，没有实质性内容，直到这个2024年。
这一年，我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过去的自己无知且狭隘，只有经历过很多，才能变得宽广，可以接受所有的结果。
但变化之中，又隐含着不变的主线。总有一种东西自始至终都在，那便是某个梦想，某种底线。有时，正是为了坚持，才选择重启。
想起黄晓丹《诗人十四个》后记中的一句：“人生并非在形而上世界与形而下世界中的一次性取舍，而是千百次的折返。”
“网易云音乐”App里的年度听歌报告出来了，挺有意思。我的年度关键词是“拥抱x梦想”，我的年度歌曲是《故事终章》。音乐不愧是情绪的载体，揭示了心路历程，真的非常贴切。
我截图发圈，配了以下几行文字：“2024，完成与梦想最后的拥抱 / 然后便是告别 / 失去了最重要的 / 方可获得完整的自己 ……”
4 尾声
2024年还剩下最后几个小时了。
想再次念诵那段最能激励我的文字，出自史铁生《我与地坛》末尾：
“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 ”
（老马，写于 2024.1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