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父亲久居老家乡下,他们年纪大了,但是闲不住,仍会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在我们家老房子的北侧有一片空地,它一边紧挨着一条小路,一边就是水塘,面积不大,最多也就一两分吧,母亲要把它开垦成菜园。父亲起初不同意,家里菜园有好几处了,根本种不过来。再说,孩子们离得远,家里人少,现有的几块地种的菜都吃不完,何必再费那力气呢?
母亲没有听父亲的,说闲着也是闲着,干点农活,还能活动活动筋骨,权当锻炼身体了。母亲还找了另外一堆理由:这地离家近,打理方便,随时都可以过来除除草什么的;旁边就是水塘,取水便捷,浇菜都不用带桶;想吃什么菜,不要跑远处的菜园了,油下锅再来摘菜都来得及。父亲还没来得及表态,她说干就干了,自己动手整理起来,先把石子瓦块等捡拾干净,再把杂草败叶清除掉,最难的是翻土,生地结实,全靠人力,一锹一锹翻过来,把土坷垃敲碎,最后平整成几畦。为了防止鸡鸭进去糟蹋菜,母亲又找来竹子、树枝等,在四周围上篱笆。经过母亲几日挥汗如雨的劳作,菜园终于成形了。
从那以后,这小片菜园就一直“排排垄条生新碧,片片菜畦点墨玉”。母亲本来就是个种菜的行家里手,对这块地,更是满腔热情,倾注心血。她象一个育婴师,精心打理,小心伺候,施肥锄草,浇水除虫,架芉引绳,每个环节都尽心尽力,一点也不怠慢。施的肥可不是买来的化学肥料,都是有机肥。为了种出好菜,冬天的时候,她还在地里烧了一把“火粪”——这是老家很传统的耕作方式,把干稻草捆成长筒状,再把地里的土盖在上面,点燃稻草。因为有土的覆盖,草燃烧得很慢而且不充分,几米长的一畦地,得要烧一两天时间。经过烟熏火烧以后的地,散发出诱人的泥土和草木灰的混合香味,不仅肥力大增,最关键的是虫卵都被烧死了,第二年很少生虫,连农药都不用打。但是因为操作麻烦,捆草起土,都是力气活,早就没人这样干了。
母亲又象一位总调度师,在她的领地里因时因季,调度着各色蔬菜的种子、幼苗、水、肥料,尽情地进行布局谋篇。每个季节种什么菜,母亲早就心中有数,难的是要把握好时机,气温比往年偏高或偏低,种菜的时机都有讲究,而且上下茬的菜要能衔接起来。有的要先育成苗再移栽,有的直接撒到地里,还有的要先打好一行行深浅合适的宕再播种。辣椒、豆角、茄子等高低不一,分别种在什么位置也有讲究,矮一些的如果种在最里面,会影响它通风,最终会减少产量。行间距也不能随随便便,大部分的菜都不是越密越好,相互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能够充分采光、通风,产量自然也高。肥料也不是随便施的,什么时候能施肥,什么时候不能再施肥了,母亲都了然于胸。浇水也有规矩,刚种下去的菜苗,每天傍晚都要浇一遍水,浇透即可,太多了会烂掉菜根。
小园是块宝,人勤地不懒,一年四季,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母亲整天忙碌不已,乐在其中,菜园回馈给母亲的是四季皆绿,无论什么时候都欣欣向荣。韭菜生发,菠菜吐绿,黄瓜秧分叶,豆角苗破土,畦畦朝气勃勃。它们该发芽时就生机蓬勃地发,该爬藤时就饱含热情地爬,该开花时就热闹大方地开,该结果时就满心欢喜地结。菜地里,流淌着水茵茵的绿色,青菜、卷心菜、大白菜,都给露水洗得油光铮亮。淡红色的番茄,一只只挂在架子上,像一盏盏彩灯。长长的茄子,静静地挂在茄枝上,头戴着瓜皮帽,身穿或紫或白的长袍。一架架豆角,细长如面条,都在一声不响地比着长,努力回报生命的恩赐。辣椒枝开出千万朵小白花,绽放着生命的精彩。刚长出的辣椒,青翠欲滴,再过些日子,就“最美夕阳红”了。黄瓜从那一朵朵小黄花处生长出来,不拥挤,不攀比,不邀功请赏,尽情地享受阳光雨露。小小的菜园,如同一个社会,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菜们不怨天尤人,只吸取精华,专心成长,它们与自然和谐相生,与土地长相为伴。春天的芬芳、夏季的暑热、秋天的丰硕、冬季的酷寒,都被化作真味长到生命里,再化成舌尖上一团一团饱胀的温暖。
父亲说的一点没错,两位老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菜?不过没关系,母亲有办法。左邻右舍的,送给这家几根黄瓜,送给那家几把豆角。母亲一丝不苟地种,送起人来也大方得很。我和妹妹偶尔回家,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成袋的大白菜、茄子等带回来,几天都吃不完,我们生怕坏了,又转送给朋友们。有一次,从家里扛回一只冬瓜,足足二十来斤重,剖开后分成一块块的,送了好几位朋友。
除了送人,母亲还把红透的辣椒制作成辣椒酱,豆角、白菜、萝卜等腌制起来。母亲做的辣椒酱,看起来做法简单,但是味道却是最好的。红透的辣椒摘下来洗净,磨成糊状,盛在一个陶钵中,洒上适量的盐拌匀,再加一些剥去皮的蒜子,放到太阳底下晒干,辣椒酱就做成了。晒干后的辣椒酱用玻璃瓶装上,封上口放到冰箱里,一两年都不会坏。我曾经把母亲做的辣椒酱拍成照片发到朋友圈,引起圈内和我一样身在外地的游子们满腔的乡愁。母亲做的咸菜中,最令我们喜欢的就是香菜。母亲把高杆白菜收回来,去除青叶子,用剪刀把白菜杆剪成细条条,铺在簸箕里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水分,再加上盐、蒜末、姜末和红辣椒丝一起使劲揉搓,装瓶封口,这就是香菜,过些日子就能吃了。打开盖,青香扑鼻,尝一尝,清脆爽口,喝稀饭、吃米饭,都是极好的下饭菜。
每每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母亲便说,种的时候,你们都反对,不种,哪有这些吃的?是啊,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母亲,她没什么文化,没学过经营之术,但却把这一方菜园经营得有声有色,就像她经营自己的家一样,我们这些长大成人后远走他乡的儿女,又何尝离开过母亲的辛苦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