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声到人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跑跳着来到“象小妹”的面前。
“你不是去接你的‘象脸人’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林子边发呆?他没有来?”女孩儿连珠炮似的问话砸得这个叫张琳的女孩儿晕头转向。刚刚看到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面对好友的好奇,她只是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孩儿看她呆呆地光张嘴不说话,赶忙收起了要作弄她的念头,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欺负你了?”
张琳木然的表情渐渐地恢复了正常:“他来了……又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再来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悲伤,她还来不及思考任何问题。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和男朋友逛公园呢?” 张琳渐渐从自己的困顿中清醒过来,看到不远处有个男孩儿不停地向她们张望,她终于能够笑着问身边的女孩儿。她也实在是不想让女孩儿再问下去了。
“啊,今天我歇班,他请假陪我逛逛,过年了嘛!”女孩儿娇笑着,满脸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和满足。
“哦,过年了!”张琳心中掠过一丝酸楚,虽说只是阳历年,可是在张琳的心里,这个日子却是比任何的节日都更为重要的,因为她曾经对这个日子寄予了太多的期待和梦想。而现在,所有的梦想似乎真的就只是一个梦想,而且还是一个噩梦。所有的期待也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你快走吧,看人家都等急了!”张琳勉强笑着催促身边的女孩 。失望和哀伤只是自己的,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她又怎样向好友诉说刚才的一幕?
“那好吧。晚上见啊!”女孩儿话音未落,早已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儿一样飞去,只是在拉了男朋友的胳膊离开时才又笑着回头,向张琳狠劲儿招了招手。
那女孩儿叫方霞,张琳喜欢亲昵地叫她“匣子”。方霞和张琳同在郊区一家工厂做工,并且和张琳同租了一间屋子。同样是来自偏远的乡村,同样是高考落榜无心再考,同样是不甘心在家乡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土里刨食,所以,共同租房不久,两个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方霞和男朋友走后,张琳一个人在小树林边的石条凳上坐了下来。空寂中,脑子里再次映出“象脸人”那张可怕的脸。那张使人无法直视的可怕面孔几乎一下子就阻断了所有曾经美好的记忆的洪流。她曾经设想过“象脸人”会很丑——就像是某个丑星,不,也许比那个丑星还要丑些吧——她确实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的。当她第一眼看到鲁宇成魁梧的身材的时候,其实是很惊喜的,因为那一刻,她的内心升腾起了更加强烈的安全感。尤其是当她握住那一双虽有些粗糙但却很温暖的大手的时候。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围巾下边竟是那样一张可怕的脸!惊愕之余,她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象脸人”那只右眼中惊现的羞愧和耻辱。
现在,这眼神像他的那张丑陋的脸一样清晰地在她的眼前晃动——一个人怎么可能长成这样!她开始有些怨恨“象脸人”没有告知她实情。如果她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可怕约会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喷嚏提醒着张琳,在这样的寒风中她穿得太单薄了。不错,为了给“象脸人”留个好印象,张琳特意穿上了好看却不足以抵挡寒气的小棉袄。这会儿,她只觉一股股寒气直钻骨髓。她站了起来,跺一跺几乎冻僵了的双脚,又从袖口中拽出手来搓了搓冰凉的脸,快步走出了小树林。
公园的甬道两旁,干枯的树枝上缀着红的黄的紫的假花,和上方挂着的一排排红红的灯笼一起渲染着节日的气氛。
张琳用力摇一摇头,仿佛要努力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可是恍恍惚惚中,“象脸人”的影子却执拗地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象脸人”跑走时的身影,那种落荒而逃的酿跄歪斜几乎要栽倒的身影,使张琳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安。“象脸人”现在怎样了?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天黑了怎么办?是自己让他来的,可是……张琳心中的不安愈发的强烈了。不行,得找到“象脸人”,一定要找到他!“象脸人”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温暖的话语一句一句悄然漫上心头,几欲淹没那张不堪直视的脸……
她从小包中掏出了在旧手机市场买来的手机,想要给“象脸人”打电话。可是手机中传来的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张琳心中沮丧又有点懊悔。她希望能在街上找到“象脸人”。她现在就只是要找到他。至于找到之后怎么样,她已经无法顾不得了。越走越快,身上微微有了些汗津津的感觉,不再感到寒冷了。只是风吹刮得脸生疼。虽然“象脸人”身材高大魁梧,应该是很好辨认,可是她还是不停地东张西望,唯恐像电影电视里那样擦肩而过,从此天涯陌路。
午饭时间到了,张琳没有找到“象脸人”。她拐进街边小店吃了碗凉皮,又走入了寒风中继续寻找。可是直到天黑,“象脸人”始终没有再出现。
再次看到“象脸人”的头像是两天之后的晚上。自从那天见面之后,张琳一回到住处就打开那台和方霞一起从二手市场买来的电脑,希望看到“象脸人”。好在方霞现在和男朋友正是热火朝天难舍难分的时候,一下了班就跑得没了踪影,也就没有人和她抢电脑了。
这天晚上,张琳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衣物,无意中往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居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在闪动!确实是那个熟悉的头像!
张琳赶紧来到电脑前,点开了那个头像。居然是“象脸人”的留言:“我长成这样不是我的错,可是我纵容自己的感情以至于吓到了你,这是我的错!对不起!”再看那头像,已变成了暗淡的灰色。
张琳盯着“象脸人”的留言,很久很久。她想给他说点什么,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鲁宇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狂乱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他能够理解“象小妹”的心情。他现在只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多呆一会儿。他不想见到任何熟悉的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他觉得自己是个自由的人了。裹起脸来就没有人认识他的丑陋,他也不必面对父母那揪心的、关切的目光。想到父母,鲁宇成心中一阵酸楚。长大了之后才明白,父母所承受的压力远比他要大。这十几年来,父母不都是在揪心揪肺的日子中熬过来的吗?为了给他治病,父母带着他走遍了附近的大小医院,可是没有任何一家医院愿意接收他为他做治疗。前年倒是有一家医院愿意为他做手术,切除他脸上的肿瘤,可是医生又说,如果手术不成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父母愁眉不展地商量了几天,终于还是决定不去冒这个险。鲁宇成知道,父母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鲁宇成倒是希望赶快切除自己脸上的肿瘤,哪怕有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可他明白父母的苦心,他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
一路走着,偶尔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可是没有人会关注他这样一个行路人。这样很好,他不必因为怕吓着谁而总是提心吊胆。
正午时分,肚子隐隐有一些饿意。可他不想吃东西,总觉一吃东西就会把一路走丢的坏心情又给吃了回来似的。
夜幕渐渐合拢,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彻骨的寒气随暮色一起降临。
来到火车站,鲁宇成想去看看有没有晚上回去的火车。快到卖票口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真的是“象小妹”。她到这来干什么?鲁宇成心中疑惑,却以最快的速度闪到了“象小妹”看不到的一根柱子后边。他看到“象小妹”在车站内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
看到“象小妹”离开,鲁宇成松了一口气,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他远远地看着“象小妹”渐行渐远,直到拐过街口,看不见了,他才又走到售票窗口。
还好晚上有车。鲁宇成装好车票,打开手机,正好手机响了——是家里的电话,鲁宇成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按下了接听键:
“小成……”是母亲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呢?咋一直关机?”
“妈,我在朋友这儿!”鲁宇成用愉快的声音向母亲汇报。
“吃饭了妈?”母亲的声音轻松了些。
“吃了,妈!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母亲赶紧说。
想了想,鲁宇成又说:“妈,别担心我。我很好。今天晚上就回去了啊!”
“好!好!回来吧!几点到家?”“大概夜里两三点吧……你们不用等我,我拿着钥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