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寺中狼群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春衫轻薄,每一步跪叩,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膝盖撞击在地面的声音,是额头叩下磕得血肉模糊的声音。
那声音叩在温从戈心间,疼痛随着心脏的跳动,蔓延向四肢百骸。他负手身后,袖下的手指寸寸捏紧,骨节发出咔咔响声。
武生面无表情道:“非诚心者不可求。”
这一语无波无澜,平添了几分不近人情。
温从戈眼睑微敛,冷声道:“那我倒想问问,来求者求的是这立在山中的漫天神佛,还是尔等这般高高在上的冷血之人?”
武生蹙了蹙眉,念了一句佛偈,低沉道:“我等非冷血,而是见佛需心诚,这是规矩。”
温从戈讽笑一声:“既你如此说,我便与你说道一二。佛曰众生平等,见佛者,亦可跪,亦可不跪。我等既非诚心诚意皈依三宝的信士,万级阶跪拜,又是哪门子规矩?”
武生低垂眉目,说道:“不可说。”
“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是不可说,还是不知怎么说。”温从戈嘴角噙笑,“食民之香火,却无普度众生之意,山下百姓潦倒,渡了何人,又庇佑了何人?”
武生回答:“我佛慈悲,怎奈万般皆命数,世间有因果。”
温从戈敛下笑意,眸间深冷:“世间有因果,却也有无数诚心修渡者,不改其命数苦厄,其再诚心又如何?原来你口中所言的慈悲,不过是打着悲悯的幌子,让其顺应因果,自生自灭。”
武生脸色一沉:“公子不可渎佛。”
温从戈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佛祖慈悲么?我便是不经意间有所亵渎,祂也该原谅我才是。”
武生冷冷看他:“公子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温从戈抬了抬下巴,据理力争道:“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只是我好奇啊,信士回山面见,自该诚心向之,尔等为何不跪叩上山?佛代众生受无量苦,有大乘心,你们却在山中立规阻佛之大乘,悟佛之言,定要行佛之行,尔等这修的又是哪门子佛?”
武生眼神闪烁,不知如何作答,而温从戈已经失去了耐心,骤然扬手一掌拍在人胸口,将人打进了旁边的灌木之中。
武生吐出一口血,眼睛暴突,瞬间没了气息。武成还在思索那些诘问,这一瞬间的突生变故,让他眼中惊现几分愕然。
“你!你怎么能……?”
温从戈甩了甩手,一脸嫌恶:“闭嘴,蠢货。”
武成撞进那满身杀意里,当即息了声,下一刻,一枚铜钱打在他的眉心。他倏然瞪大眼睛,连抬手都来不及,身子便软倒在地,血一下子顺着石阶渗落。
温从戈收回掷铜钱的手,几步跑向魏烬,将人拽起了身,还没开口,成肖便带着狼犬追了上来。
“主子!山下出了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
岁三晃动着尾巴,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
温从戈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皱眉打量其身上没有伤口,方才说道:“带人跟我上山。”
“是!”
成肖下意识应声,随即满脸茫然,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家主子这是……什么都知道了?
魏烬叩长头磕得脑袋发晕,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就戴了一顶帷帽。温从戈一拉他的手臂,强硬地将之背在肩上,踩着石阶往山上走去。
魏烬低声道:“阿眇,我能走的。”
温从戈微微偏头,笑得咬牙切齿:“你最好现在闭嘴,不然我把你扔下山去。”
魏烬意识到这人是真的动了怒,抿唇道:“对不起,我没想到……”
“我不想在你嘴里听到抱歉。”温从戈垂下头,“在来这儿之前,你我谁都不知道甘泉寺有问题,有什么可抱歉的?”
魏烬偏着头蹭了蹭他的肩窝,小心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回去再跟你算账。”温从戈偏了偏头,“你怎么话那么多?头不晕吗?”
魏烬瘪了瘪嘴巴,软下声音满脸委屈:“头晕,腿也疼。”
温从戈将人往背上颠了颠,叹道:“睡一觉吧,我会解决的。”
魏烬浑浑噩噩应了一声儿,脑袋昏沉,闭上眼也是天旋地转。为缓解不适,只得将头偏靠在温从戈肩上,眯着眼睛不吭一声。
成肖招了人手后,便紧跟上来,低声道:“主子,山下拦山门的武僧都是假的,那个武成……应只有他是真的。”
温从戈冷笑道:“怎么?你是觉得我杀错他了?”
主子生气旁人遭殃,这大概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
成肖心里那叫一个委屈,但说不出,只摸了摸鼻子,紧忙开口道:“属下没有这般觉得,只是还要劳烦主子你动手,显得我很没用。”
温从戈轻哼一声:“那你下次聪明点。”
成肖傻笑一声,摸着脑袋似想起什么,好奇道:“对了,属下当时在山下,还不知主子是从哪里看出端倪的呢。”
温从戈垂眸道:“我一开始只是觉得甘泉寺规不合理,想要理论一二,但那个大和尚没能接上我的话。”
不止没接上,还字字句句避而不答的和稀泥。那种情况,他察觉到了有问题,自然就不会放过那个叫武成的僧人。
毕竟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成肖了然,抱剑说道:“魏哥本来是想直接上山的,可我们来的时候,武僧让我们在山下等通禀。不多时,便看到了惠生方丈。”
温从戈觑了他一眼,说道:“哦?然后呢?”
魏烬伏在他肩侧,低声回答道:“他说知我来意,可我有罪,必须跪上去。”
温从戈皱了皱眉,看向成肖:“说来,甘泉寺万级阶跪拜规矩,是何时才有的?”
“唔,记不大清了,属下不信佛,也不常来此处。”成肖回头看了眼手底下的人,“你们记得不?”
有个人弱弱举了举手,说道:“大概也就这两年的样子,时间不久。以前皆自愿,没这般强制一说。”
温从戈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青山,心里有了几分猜度计较。
狼犬本就在山中长大,一到山中,便如撒欢的兔子,疯跑几步还回过头看看人跟没跟上来。最终撒欢儿撒够了,还是跟到了自家主人身边。
他走一步,岁三便迈一级,乖巧得不得了。
万级石阶似有万里长,待上了最后一阶,日头高挂。
温从戈四下寻了寻,将魏烬放到了相对隐蔽的树下,用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他额头的伤,又派了两个武功较高的人把守。
成肖带着人四下警惕着,本以为他们要先潜进去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自家主子径自走到寺门口。随后,利落地回身一脚,踹开了寺庙门口的红漆木门。
一个手下汗颜,忍不住道:“肖、肖二哥……主子他这……”
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成肖无奈,带着人抽刃跟上前围守,大门打开,露出了寺庙之中匍匐着的狼群。狼群被惊扰而起,纷纷站起了身,獠牙毕现。
其他人傻了眼,有人奇怪低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狼?”
温从戈比他淡定许多,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低头看了眼身边蹲坐着的岁三,温从。岁三仰着头望向主人,晃了晃尾巴,站起身弓身而起,喉间发出警告般的嘶鸣。
狼群的领地意识极强,头狼呼啸一声儿,数只成狼纷纷向着领地的闯入者围了上去。岁三脊背紧绷出弧度,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狼群。
在一只狼向着温从戈扑来的时候,岁三后腿一蹬,比之更快地扑咬出去,在半空将其摁在地面,獠牙撕咬开了狼颈。
这一举动激怒了头狼,头狼仰首发出了啸鸣,瞬间扑了出去。温从戈垂手抖腕,剑指夹住三枚铜钱,举臂运起内力甩了出去,精准射杀了三只准备偷袭的狼。
岁三到底是被强力训练过,对战头狼亦不落下风,直接将其扑摁在地上,咬上了它的脖颈。
成肖抬起手,命令下达:“袖弩。”
令落,几名手下装填短箭,纷纷半跪下来,用一只手臂担住带有袖弩的手瞄准。无需下令,几箭齐发。
突如其来的短箭,让狼群愈发躁动起来,纷纷将怒火,对向了和头狼战在一起的狼犬。
狼群齐齐行动,岁三抬起头,獠牙染血,眼中凶芒毕露。它动作迅速,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狼群之中。
温从戈握住腰际的刀抽出,指尖一拨刀柄反刃一转,挥刃而下,脚步一点冲了出去。
毛发不掺一丝杂色的狼犬绕了半圈,拐了个弯,速度不减地冲向了自家主人。一人一犬临面相错,四目短暂相对便错开。
阳光晃过黑色刀锋,亦晃过那道残影的乌黑毛发。刀锋将几匹狼抹杀在地,而狼犬则将其背后绕过来的狼群逼退。
温从戈目光一扫,这一眼,冷冽杀意裹挟其中,仅剩不多的狼群不由夹着尾巴退后了几步,再不敢上前。
岁三重新回到主人身边,晃着尾巴,拍爪在地伸了个懒腰,全然不见方才的凶狠模样。
寺庙诡异的寂静之中,一道暗器声破风席卷,温从戈反手挽了个刀花,横刀将其挡落,目光看向暗器来的方向。
来人被一个小沙弥搀扶,是个慈眉善目,披着金丝袈裟的老和尚。
老和尚竖手念了一句佛偈,紧接着道:“罪过,寺中不可杀生。”
这道貌岸然,穿着袈裟僧衣念佛偈,嘴上说着不杀生的人,恰恰是方才一道暗器,要置温从戈于死地的人。
温从戈沉臂露出一双含着杀意的笑眼:“你废话真多啊,是袈裟披太久,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忘了么?”
老和尚眯眸看着对面的人,抬手扼住小沙弥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小沙弥痛苦地挣扎着,喉间声音支离破碎。
老和尚发出了难听的笑声,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低声道:“还真是麻烦啊。”
温从戈刀尖一挑地上的暗器,反手甩向了那老和尚的手臂。老和尚不得不收手,任那暗器钉进了后面的墙壁之中。
小沙弥跌坐在地上,眼中含泪看着方才对他痛下杀手的人,不敢置信道:“师……师父……”
温从戈斜刃而下,冷冷道:“他可不是你师父。”
老和尚抬起头,明明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却笑得尤为诡异。
“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能让你活着下山了。”
成肖当机立断,带人站到温从戈身边执着兵器防备。
温从戈轻嗤一声,微抬下巴:“请赐教。”
老和尚抬手拍了拍,扬声道:“出来吧!”
随其声落,一只体态优雅的老虎,从屋后款步走了出来,蹲坐在老和尚身边。古寺风铃声声响,虎啸震山而起。
门扉开启声紧随其后,纷乱的脚步声向院中聚拢。来人皆拿着柴刀,身着布衣,身旁无不跟从着凶兽。
寂静的寺庙,在这顷刻之间灌满了嘈杂。
——the end.
【PS. 本章关于佛教,因为资料比较复杂,瞎写的,别较真,不要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