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你的电子邮件,心里的感觉说不清,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是期待还是无奈。
你问我,现在的琴艺是不是大有进步,是不是已经攻克普罗科菲耶夫《e小调大提琴交响协奏曲》。其实你知道的,那部曲子,一直号称世界最难。即使年少学琴,至今已逾十数年的我,也不会有必然拿下的把握。你这样问,当然是一种打趣,你知道我当然不会生气,因为我一直都懂,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鼓励、打气、以及恭维的方式。
你知道的是,每当你这样夸我,我的灵魂会高兴得飞起来。因为我是表面淡泊,内心虚荣的人。
你不知道的是,在读你的信的时候,我的琴盒正随便竖立在某个墙角,上面沾染了灰。我的大提琴静静地躺在它的琴盒里,像一具早夭的尸体躺在棺材里,孤独地回忆曾经被人爱抚过的温情。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琴了。久到我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学过琴,怀疑午夜梦回的时刻,脑海中涌现的那些旋律,只是一个绮丽的梦。
就像你我的相遇。
人们总是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反之,强求也没用,所以都要听从命运的安排。六岁那年的儿童节,我在机关幼儿园歌咏比赛得了一等奖。一次小小的崭露头角,竟然给了我父母逆天改命的勇气。本来,妈妈不过是事业单位一个小小的基层办事员,而爸爸,也不过是经营日用杂货的小小个体户。本来,这样人家的孩子,就得老老实实读书,考不考得上大学都得看缘分。可自从那个六一节以后,他们却立志要将我培养成音乐家。为此,老爸卖掉了唯一房子,我的学琴之路从此开始。
说来也真是缘分,我从小就不是个爱念书的人,见到书本就头痛,可是学起琴来却十分努力,进步神速。中考发榜,我以文艺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市里的第一重点。
进入高中,我的文化课成绩并没有父母期待中的好转。正因如此,他们给我安排了更严苛的练琴计划,仿佛那是望女成凤的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他们越是逼迫我就越是叛逆。于是我开始变原来的上课睡觉为上课吵闹,变迟到为翘课,变拖作业为欠作业,变晚自习打牌为晚自习炫耀琴艺。这就是羽翼未丰的我无声的抗议。只有每天两小时练琴时间雷打不动,十分自觉。因为我知道,在分数说话的年代里,那是我唯一可以为傲的东西。
那是高二六月的某个傍晚,溽热的白天终于过去,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天就已经黑了,狂风四起,大雨倾盆。有回家的同学赶来上自习,将校服徒劳的顶在头上,在满地积水中拔足飞奔,性格沉稳的一脸苦大仇深,调皮一点的则一路鬼叫。男老师假发被风刮走露出圆圆的“地中海”,女老师推着单车艰难前行。大家从楼上自习室窗户里,看着狂风卷起树叶在空中飞散,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下风卷残云的兵荒马乱,只觉得心中无比快活,于是,有人打打闹闹,有人鬼哭狼嚎,有人放声歌唱,有人随风起舞,有人讲相声,有人在笑。没有谁顾及那已经响起的晚自习上课铃。升学的压力,早恋的苦恼,那些成长的烦恼,都随风飘散吧!这样歇斯底里的嘉年华,怎么能够少了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取来我心爱的大提琴,身姿势挺拔坐好,奏什么好呢?就《卡农》吧,还没有在班里炫耀过,再说,这样的节奏才配这样的疯狂。大家都在胡闹,不多我一个嘛!琴声响起,每一个都静了下来。谁知这十分平常的《卡农》竟十分讨喜,那些疯一般的男女,一下都安静了。我的如意算盘是法不责众,可没容我陶醉几秒钟,班主任的吼声就从门口传来。我被罚在教室门口靠墙边站。无所谓啊,反正习惯了。反正没心思温书。
慢慢地,天公改变了心情,瓢泼大雨变成涓涓细流。浓墨重染的天空放出一丝晴意,像工笔画里恬淡到与世无争的渲染。
楼下花圃里,粉红的月季开得正好。林荫道旁挺拔的广玉兰树,绽放着荷花一样的洁白花朵。芬芳随着潮湿的空气飘散,别样沁人心脾。
站在这里,听雨打芭蕉,看雨滴梧桐。
雨正濛濛,烟也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