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我和小伙伴们在黄海和渤海湾里尽情地游玩。这时的海里,不冷不热,鱼虾丰富,正适合我的胃口。
我叫欢欢,是一条鲅鱼。上个月刚在这里出生的我,皮肤光滑,浑身泛着银亮的蓝光,身材呈标准的纺锤形。虽然还没有长大,体重只有50多克,但大家都夸我是鲅鱼家族的美男子。
“欢欢,欢欢!”伙伴乐乐来了,“我们继续游泳比赛!”这个手下败将,竟然还敢来向我挑战,自从跟我比赛开始,哪一次它能赢的了我?
我嘿嘿一笑,身子一摇,尾巴一摆,越过礁石,超过小虾,追过螃蟹,惊的在海中摇曳生姿的海葵“呼”地收起了触手。我顺便把正好路过的一条小小鱼叼进了嘴里,哈哈,乐乐早被甩的不见了踪影。
这里是近海,也是我和乐乐每次比赛的目的地。淡淡的日光透过清澈的海水照射下来,又白又细的沙子铺满海底,几块大的礁石上长满海蛎子和海葵。石缝间海藻间,是小鱼和螃蟹的乐园。
见到我来,大螃蟹开始咕噜咕噜的吐着泡泡,举着两个大钳子伺机而动。别看它的样子很凶,它可是根本就追不上我的,虚张声势而已。
海草间游来游去的小鱼呢,通常对我来说又有点大,虽然鲅鱼属于食肉鱼类,牙齿锋利,可是我的年龄太小了,只能挑那种小小的小鱼吃。
“呀!”乐乐这个坏蛋,趁我愣神的功夫追上了我,游到我身后忽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追过去,用嘴拱它,挠它痒痒,乐乐最受不了我这招,吓得急忙躲开,旁边看热闹的海葵笑成了一朵花儿。
“两个调皮鬼,又在胡闹。”婶婶游过来,笑着对我们俩说。
婶婶的大肚子圆滚滚的,据说里面装着很多很多我们的小伙伴儿呢。叔叔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和未来的孩子。
在这水草丰美的黄渤海里,叔叔的身子越发健壮了。它有一米多长,三十来斤重,今年已经五岁了,是我们种族里有名的鲅鱼王。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叔叔那么大呀。 叔叔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警告我:“想长到我这么大,安全第一,玩的时候看着路,拱到人类的渔网上就麻烦了。”
“不准吓孩子”,婶婶训叔叔,“以前每年封海都是六月一日开始,今年人类为了保护我们,把封海时间提前了一个月。现在没有渔民出海,我们都是安全的。”
“呼呼”我长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安抚了一下自己,放下心来。
每年的四月份,天气转暖以后,我们鲅鱼就会结群洄游,游向黄渤海产卵,迎接小宝宝的出生,形成人类所说的春汛。这时候的鲅鱼,肉质丰腴,口感鲜美,如唐僧肉一般吸引着人类。 他们会出动钢壳船,用渔网没日没夜的捕捞我们,以满足自己的贪欲。渔船的马力越来越大,渔网的扣眼越来越小,我们被打捞的越来越干净。很多三四十斤,要五六年才能长成的鲅鱼王不见了踪影,几公斤重的大鲅鱼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很多像我这样的小不点也是他们的目标。人类在涸泽而渔,不顾以后。 所幸,人类意识到了自己的贪婪。最近这些年,他们开始在鱼类产卵期间禁止出海,封海护渔,保护海洋资源,今年更是从“五一”期间就开始了保护行动,所以婶婶才说我们是安全的。
谁知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婶婶就出事了。 当时我正在水草间跟小鱼们嬉戏,乐乐愣头愣脑的撞了来:“欢欢,欢欢,出大事了!”
原来,婶婶怀孕嘴馋,看上了一串小笼子。那里面装着一块块的螃蟹肉,白白嫩嫩的,隔着墨绿色的粗网线诱惑着婶婶。
叔叔深怕是陷阱,可又实在想给未来的宝宝增加营养。 在经过慎重的查看又查看之后,叔叔确定没危险了,就小心翼翼的从笼子的缝隙间,叼了一块螃蟹肉出来。它自己没舍得咽下一口,兴冲冲的转过身子,向婶婶游来。
可没成想,没成想身子被笼子周围白色的网线缠住了,这里果然是偷渔者布下的一个陷阱。
叔叔使劲扭动身子,想从网线间挣脱开来,却被更多的网线缠住。婶婶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想要帮它,却连自己也被网线牢牢地捆住。 它们被挂在渔网上,成了死鱼,不甘地瞪着圆圆的眼。
叔叔的命没了,婶婶的命没了,一群弟弟妹妹的命没了。我在这深不可测的海水里,再也不敢随意游动。谁知道危险究竟会在哪里、在哪天来临 。
2、
一连几天我都闷闷不乐,吃什么玩什么都没有兴致。乐乐见我无精打采的,就想尽办法逗我开心。
“欢欢,欢欢!看这鹅卵石漂亮吗?” 我懒懒地瞄一眼,点点头。
“欢欢,欢欢!看这贝壳好看吗?” “嗯。”
“欢欢,欢欢!这里有海星。”
“哦。”
“欢欢,欢欢,那边礁石上有个像扇子一样的家伙在动!”
“什么?在哪里?”
乐乐见我说话了,高兴的把嘴巴咧成小月亮,急忙带我往前游去。
在浅海岩石那里,我见到了乐乐所说的家伙。它依附在海底的礁石上,有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外壳,每一个壳都像打开的一把小扇子,倒挺漂亮,是橘黄色的。
“哦,原来是扇贝啊!”
“怎么,你认识?”
“嗯,叔叔告诉过我。”
提起叔叔,我不不由得又一阵难过。 “它叫扇贝,是一种双壳软体动物,你看,它的两个硬壳就跟扇子一样,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据说人类有很多收藏家,把它的壳儿当珍宝一样收藏。” 我煞有其事地向乐乐介绍,感觉自己像个海洋专家似的:
“看到它的壳下端有一撮丝了吗?那叫足丝,这家伙怕自己被大水冲走,遇到感觉适合生长的地方,它就把足丝附着在岩石或海底的沙砾上,把自己固定住。”
“啊?把自己绑在那里啊,那就不能自由活动了呀,多没意思,再说它不需要捕食吗?”
“傻瓜,你以为像你一样需要吃肉啊!没见它张着壳吗?它在滤食海水中的藻类和有机碎屑。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耗费体力去捕食,只要海水流动就可以,食物自动送到嘴里边的。”
“乖乖,食物自动进嘴里,多省事,我要是也能享受这种待遇就好了。”
见乐乐傻乎乎的直瞪眼,我忽然就想逗逗它。“扇贝壳里有珍珠呢,你还不过去拿?” “珍珠?”没想到乐乐还真是个财迷,话音未落,就见它直向扇贝冲了过去。
“啪!”扇贝闪电般地关上了壳,差点夹住乐乐的嘴,它的闭壳肌可真有力气。 “哈哈哈哈,傻瓜!珍珠贝虽然也属于双壳贝类,但是人家在中国一般生长在南方的暖海,渤海湾这里怎么会有?” 乐乐悻悻地呲了一下牙,拱过来挠我痒痒。以后见到这些灰白的、浅褐色的、紫褐色的扇贝,乐乐再也不惦记珍宝了!
七月来临的时候,人间已到了盛夏。傍晚,我和乐乐一时兴起,悄悄地游到海面上。
满天霞光耀眼夺目,海面上波光粼粼风平浪静,正是夕阳西下时。极目远眺,在海天交接处,半个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以下,余下的半个红彤彤中透着橘黄,自由自在的漂浮在海天之间,像一枚煮熟的彩色汤圆,也像一个已经流油的鸭蛋黄。 海浪轻轻拍打着露出水面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
暑热散尽,清新的海风吹来,带着淡淡的咸气。远远的地平线那里,可以看见沙滩上人来人往,乘风纳凉。
“人类真好啊,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我不由感叹。 “有什么好的?他们只惦记着吃我们的肉。”乐乐倒是愤愤的。
我怪乐乐破坏了我的好心情,尾巴一摆没入海水中。
海里的光线更暗淡了,好在我们本就是深海鱼,就算到了深夜,在我们眼里,这黑黢黢的海底也是一片明亮。人类的武侠小说里不是经常说,武功高手落进悬崖掉进深洞后,也依然目如寒星吗,我猜八成他们是跟我们学的。
游过大礁石时,乐乐紧张地拦住我:“欢欢你看!”
一枚黄色的硕大海星在向礁石靠近。上次乐乐带我看过的那只扇贝还呆在原地,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海星悄无声息的伸出触角“抱着”扇贝,用它腕上的吸盘吸住对方,一点一点在撬开扇贝的壳。看得出来,扇贝知道遇到天敌了!
它紧紧地闭住自己的壳,坚守防地努力挣扎,可是似乎它们两个的力量相差悬殊。
海星是一种贪婪的食肉动物,它会将胃袋从口中吐出,利用消化酶将猎物在体外溶解,然后再将其营养吸收,属于杀人不见血的类型。
眼前的这枚海星已经得手了,正准备离开。
“哼,坏蛋!”我顶起一块石子向海星抛去。 “你干嘛?弱肉强食这很正常,不捕食物它怎么生存?难不成大家还不吃饭了?”乐乐不解地望着我。
我沉默不语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可笑,没想到有些时候,乐乐这家伙倒是比我活的通透。
3、
初一十五前后几天,受月亮潮汐影响,海里更多的藻类涌向岸边,引得越来越多的幼鱼仔蜂拥而至。
我跟乐乐还有别的鲅鱼伙伴儿们都高兴坏了。
“跑啊跑啊,快跑啊!”乐乐又在逗那些幼鱼仔,吓得它们惊慌失措四处乱窜,有的无处可逃竟然蹦出了水面。幼鱼仔,可是我们最可口的食物了。每天我们都追逐着这些小杂鱼群游戏,顺路吃饱喝足。
八月,我们一路游玩到了古城蓬莱。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这里碧波荡漾、依山傍海,素有“人间仙境”之称。据说当年的八仙就是在这里醉酒,然后凭借各自的法器渡海成仙的。汉武帝就曾经驾临此地,登上丹崖山,向北隔海遥望仙山,也就是现如今的长岛,祈求自己能得到长生不老的灵药。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故事我可是老早就听过,还想着哪天来沾沾仙气,保不齐咱也能成一条仙鱼。没想到现在,我们真的来了。
丹崖山立在海边,临海的一面是陡峭的绝壁,山岩纹理是暗红色,故有此名。赭红色的丹崖山巅,坐落着凌空欲飞的千年古阁——蓬莱阁。蓬莱阁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称为“中国四大名楼”,已经是国家重点保护文物,阁内文人墨宝、楹联石刻,不计其数。
丹崖山西侧,有座山叫田横山。汉时韩信破齐,齐王田横率其徒东走,曾筑寨于此,因此得名。田横山位于山东半岛最北端,是黄海和渤海的分界线,具有一山分两海的独特地理位置,可以朝赏黄海日出,暮观渤海日落。
“那我现在呆在这里,是不是‘一鱼占两海’?”乐乐嘻嘻哈哈的,我没有理它。此刻让我感兴趣的,是离我们不远的丹崖山畔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我和乐乐按捺不住好奇,就悄悄地往前凑了上去。
“是,原来没有的!”
“那里怎么会有楼啊?”
“难得一见呀!”
“还在变化,不是固定的!”
“海市蜃楼!”
……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个个都挺兴奋。顺着他们的目光和手指的方向望去,晴天白日底下,远处的海面上竟然浮现出楼台阁宇,虚无缥缈如梦如幻,仿佛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对呀,我们刚才就是从那里游过来的,怎么没见那里有建筑?谁盖房子盖的这么快?”乐乐忍不住问。
“没听人说那是海市蜃楼吗?那是一种光学现象,是光线经过密度不同的空气产生折射所造成的,想要遇见一次可不容易,而且每次持续时间并不长,从十几分钟到几个小时左右。”
我说的头头是道,突然觉得自己懂得蛮多的。
“走吧走吧,追小鱼去吧!”乐乐一听我讲科学道理就头疼。
涨潮了,海水把岸边的礁石都拥入了自己怀里。海浪轻轻拍打着防护堤,如同哄着婴儿入睡般的温柔。
“哈哈哈哈!”乐乐又瞄上了一群小鱼,追着它们玩儿得兴高采烈。
“跑,跑,看你们往哪跑!”
“我追追追!”
“咦?怎么这里有几条小鱼不跑呀?”
乐乐的好奇心又泛滥了,围着几条笔挺挺地站在水里的小鱼转圈儿。闻一闻,新鲜的很;碰一碰,整条鱼还会动;叼着鱼尾巴走,什么障碍都没有。
“哈哈,现成的送到嘴边的食物。我今天可以当一次扇贝了!”话音未落,乐乐就张开嘴巴准备把那条小鱼吞下去。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准备阻拦,却见小鱼仔已经进了乐乐的嘴。 乐乐得意地挺挺小肚子,向我这里摆摆尾,高兴地打了一个滚。我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准备跟它一起离开。
可是忽然,“唔——”,乐乐身体一哆嗦,痛苦地呻吟起来。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乐乐“唰”地向上“飞”去。
“乐乐!”我急扑而上,像疯了一样。 “欢欢,别过来!” 乐乐丢下最后一句话,被一条白色丝线拽到空中,眼里泛着死亡的光。
海水涨潮,是钓鱼人最喜欢的时候。他们知道这时鱼儿最喜欢咬钩,钓鱼成功的几率最大。他们常常呼朋引伴,在岸边礁石和码头上一溜排开,不紧不慢地把饵挂到鱼钩上,再动作潇洒的一扬鱼竿把线远远抛入海中,开始静等鱼儿上钩。
七到九月份,近海的小鲅鱼已经长到了三到八两大小,其肉质鲜美,吃食凶猛容易上钩,所以就成了钓鱼人的主要目标。
乐乐刚才吃的,就是他们通过钓竿放在海里的鱼饵。那条小鱼的肚子里藏着一枚尖锐的鱼钩,钢制的鱼钩头上还有锋利的倒刺,任谁被挂住也休想轻易挣脱。
“乐乐!”,我大呼一声,呆在原地。我恨他们钓走了乐乐!我恨他们!
从此以后,海里再也没有乐乐了,我再也没有最好的伙伴了…… 我独自游荡在种族群的边缘,心如死灰,对谁都不理不睬。
对虾从我的身前游过,我不再正眼看它;海虹里面跑出个寄居蟹,我不再想着怎样才能截取它的退路;海参遇到危险时吐出内脏以求自保,我不再惦记着也尝尝它的味道。这些都是乐乐喜欢的,没有了乐乐的陪伴,它们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趣。
如一缕幽魂,我失魂落魄般整日游荡,一天天的煎熬。朝霞晚霞,日出月落,在我眼里忽然就像过眼云烟。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呢?死亡终究会来,早晚而已。没想到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却发现活着并不比死去好多少。
十月来临,浅海的幼鱼仔已经不能满足鲅鱼群的生存需要,我们要游到深海去了。
就要离开出生的地方,离开这片给了我欢乐和恐惧的海了。明年我还会回来,也许是一个人,也许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和未来的宝宝们。到时候,不知这片海又会以怎样的姿态迎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