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念之间
王胜利还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一早起来,竟然还在喊三丰的名字。但是喊完之后不禁悲从中来。
小牙医还是疯疯癫癫,时好时坏,吃饭也不及时。
但是昨天她听说李家门的老三回来了。
一大早,她似乎很清醒地说,“李家老三回来了,那是个军官,我倒要问问他,我们儿子的死,那些人是不是凶手?”
“人都已经去了,你还不能放手吗?”王胜利难过地说。
“就因为人死了,我才要讨回公道?”
“有什么公道所说,是儿子没出息!”
“王胜利,我知道你向着李家门,因为李家门有你的李艾花,我不管我妹妹怎么样,我就要给我们儿子讨回公道,骂人打人侮辱人,置人于死地,就能逍遥法外吗?废黄河的规矩能大过天啊?只有人命大于天!”
小牙医怒不可遏,小牙医义正词严,小牙医立地顶天,小牙医要为儿子讨回公道,小牙医三步并作两步走,恨不得飞到李家门,把话说分明。
“李将军回来了,我要说说我的不公,我今天来,一不想骂人,二不想无理取闹;我就想请李将军这样见过世面的大人物,给我这个平头百姓评个理。”
“别叫我将军,我不是什么将军,我只是一个军人。”
“好,您老不要官称,您老真的是两袖清风,那好,三叔,我想问您的是通奸有没有罪?违不违法?”
“没有!不违法。”三叔不愿意违背良心说假话。
“打人骂人侮辱人滥用私刑视律法于不顾有没有罪?”
“这个……”
“怎么了,三叔,您老可是见过世面的,是从子弹横飞的战场里打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事小非,您犹豫,您踌躇?这哪是军人的作风啊,怎么了,牵涉到自家侄子的时候您怎么不军人了?”
“有罪,我替他说了,好吧,王家婶子,别为难我的好三叔了,您对着我来,成吗?”李道远走过去这样似乎带有威胁似的说。
“好,你承认了,你有罪!”
“我有罪,你儿子呢?就没罪了吗?”
“我儿子罪不至死!”
“我也没有杀你儿子啊!你他自杀的!”
“谁看见了?说不好是你把他们推下去的呢?”
“你别血口喷人,王家婶子!”
“人死了,你们怎么说都可以啊?谁能证明你们呢?”
“好,没人证明我们,那么谁又能证明你说的呢?”
“天,只有天,只有我们这个头上的天。”
“天也能证明我。”
“你问问你的良心,天能证明你,才怪!”
“好吧,王家婶子,你要是觉得冤屈,你就去告我吧,事情是我一个人干的,我一个人承担得了。”
“你少来这一套,告诉你,你们都有罪,散布谣言的人有罪,教唆的人有罪,我也有罪,我没能保护好我的王三丰……”小牙医,开始哭泣。
“姐姐,姐姐!”萧奈美走了过来,她不想让姐姐孤立无援。
“我的好妹妹,我善解人意的好妹妹。姐姐也不想这样,可是姐姐心里难受啊,姐姐觉得对不起我的儿啊,跟着我和他爹,没过上啥好日子,就连死的时候穿的底裤都是千疮百孔啊!我儿子要脸啊,他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啊,我儿子虽然不是好东西,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妹妹,你说说,罪不至死吧!”
“姐姐,姐姐,你别说了。过来看看你的小孙子吧。”
萧奈美硬是拉着哭得眼看要断气的小牙医,进了屋。
哭声止住了,接着是婴儿的呜哇声,温馨又令人心碎。
小牙医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哭了,而且头发似乎也给萧奈美整理好了,脸也洗了,走出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离开我们李家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眸子就像两个冷飕飕的冰窟窿!
“李世代,你走吧,你一来,准没好事,胳膊肘子还往外拐,帮别人不帮自家人,你回来干什么,还是那句话,就算你在这儿待到死,我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夫君了,你不配,你走吧,回你的那个安乐窝去,小的不要你了,你可以再找一个,那样岂不是更好啊!”
“是啊,三叔,你走吧,离开这么久了,你回了不觉得别扭啊,你觉得自在吗?”李道远也在旁边说着。
三叔觉得也是,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融入这片土地了,当年是他抛弃了这里的一切,如今报应来了,一切都要还回去了,自己的理念自己的想法看法已经和这儿格格不入了,自己回来只能是自讨没趣,媳妇儿子孙子都不认他,唉,这就是命吧!就连孙子进进出出也没喊声爷爷,回去那边,也是一样,那边的儿子也是不认这个爹。
三叔抽完了那支烟,走到爷爷面前,扑通一声磕了很多响头,然后说,“大大,儿子又要远行了,我逢年过节会回来看您的。”
爷爷看着三叔,说道,“老三,你去吧,我身体硬朗着呢,何况儿孙们都在,我会好好活着的,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死,我什么时候死,你不能死在我前面,必须给我好好活着,去吧,三子。路上慢点,不要多想,这都是命。”
“三叔,你等等……”我把准备的一些食物,给三叔带上。
我陪三叔走着,三叔的头发已经斑白,走起路来虽然很硬朗,但是背部还是有点驼了。我把三叔送到了大路口,我看着三叔的斑白头发在风中飘着,像废黄河深秋季节的芦花一样……
第二天,小牙医,背起包,又打扮成上班的模样,似乎不疯了,而且气色更佳。就这样仿佛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风平浪静,废黄河恢复了昔日的平静美丽,缓缓向东海流去,注入更大的汪洋。
但是一周之后,天色骤变,阴云密布,暴雨滂沱,废黄河也像发疯了一样,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一种可怕的力量席卷着,有人说是潘玉魂和王三丰的冤魂在上苍讲道理,天怒人怨,就是这样吧,天人合一,就是这样吧。有几个人,出门回来的迟,在黑暗中行走着,时不时感觉后面有人抓他们,有人扑通滑倒在地,连声说,“不是我,不是我,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怎么不去找他们,你丈夫让我们打的,你老子让我们砸的,你去找他们。”人心惶惶,甚是恐怖,我们倒没什么,但是三人成虎,有人说,该请永宁寺的和尚做个法,去去邪祟。
就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其实天地阴暗,也分不清上午还是下午还是晚上。来了几个穿着很像军服的人。
“最近你们这儿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没有啊!”
“可是为什么说你们村,有人通奸,被捉到,并且被辱骂殴打,最后导致两人用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调查的。”
“啊!这跟我没关系!”
“请问,李道远家怎么走?”
“你们是?”
“我们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那几个人直接到了我们家,“李道远在吗?”李道远自从没了潘玉魂,也是魂不守舍的,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又在睡觉。
“谁啊,找我什么事?李道远赖赖地回答。”
“是这样,有人告你对他人进行辱骂殴打导致受害人死亡;或者第二种情况,如原告所言,是你们亲手打死的,有没有这回事?”
“什么,什么?我们亲手打死的?我做的啊?那我问你们,我老婆呢?我老婆给人睡了,被人强奸了,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通过法律手段解决这类事情。”
“说的太好了,那好,我这就告,青天大老爷啊,我要告王三丰强奸我老婆潘玉魂。”
“据我们调查和了解,你老婆潘玉魂和王三丰属于通奸,不是王三丰强奸你老婆。”
“啊,你们厉害,对了,如果你老婆被人睡了,你说的很对,是通奸,那么通奸犯法吗?”
“通奸不犯法,因为是双方自愿。”
“对啊,不犯法,我该怎么办?我想如果是你,你第一反应肯定是把这个家伙骂一顿,可是不解恨啊,揍一顿,还不解恨,那么我就只好用我们废黄河的规矩,对付奸夫淫妇的方法,十字杠,游街。哈哈,没办法,我要脸啊!”
“你这是违法的,那是旧社会的一套,你这样做就是违法。乱用私刑,并且对他人生命构成伤害,包括你们言语侮辱,致使受害人不甘屈辱选择自杀的方法结束生命,这已经构成了间接杀人罪。你认罪吗?”
“凭什么认罪,我何罪之有?”
“你想抵赖,那么我们只有遵循下一个程序了。”
“什么?”
“开棺验尸。”
“你们有什么权利?”
“因为原告已经报了案,并且递交了法医申请。”
“好啊,小牙医,不简单啊!”
“好,验就验!”李道远有些疯魔了。
“你疯了吗?”我说道。
“姐姐,你看小牙医多能耐!”
“我不管小牙医,弟妹尸骨未寒啊!”
“哈哈,反正都不想活了。好了,你们想怎么样吧?”
“请您配合我们走正常的法律程序,看你态度。”
“态度,我就这样。好了,不用开棺验尸了,人是我骂的,也是我打的,但是我们没有打死他们。”
“那就是间接杀人罪。”
“我们没有杀死的意思。”
“谁能证明?“
“废黄河渡口的船夫。”
“好的,既然你已经承认了打骂受害人,那么你要跟我们走一趟了,还有你的同党。”
“我没有同党。”
“不可能,游街,不可能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还有我们!”李家的三个汉子走出来了,李仁爱李仁人李阿九,“我们就是。”
“好的,你们属于主犯和从犯,那些目击者可能还很多,我们会一一调查的。”
那一晚,我们李家少了四个男丁。
王胜利对小牙医的行为极为不满,“你这是干什么?你觉得把他们几个送进大狱你舒服是吧?”
“送进大狱是便宜他们,我想让他们都枪毙,才解我心头之恨。”
“唉!”王胜利能说什么呢,想起儿子心里就难受。
经过调查情况,还有法庭对峙,由于李道远弟弟态度一般,三个孩子也是供认不讳,最后判处李道远五年,三个孩子三年,虽说是孩子,可是已经是大学生了,为了那事,一直没走。就这样,这样一件命案,这样一件通奸的事件才算落下帷幕。小牙医高兴地又哭又笑,“儿子,总算苍天有眼,谢谢青天大老爷!”有人对这个女人不屑,三个年轻人的一生就这样,当然王三丰走的也一样可惜。孩子们,我救不了你们,我在心里说,尤其我的阿九。当然有人却为她鼓掌。
而从今之后,李王两家人不再说话,就算说话,也不直接说话。王胜利因为这件事,也主动辞去了村支书一职,彻底的去收拾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而小牙医经此一事,更加猖獗,只要和人说话,动不动,我们有种打官司,法庭见。
而他们的小孙孙也抱了过去,萧奈美也是左右为难,她劝姐姐不要这样结怨,但是姐姐不听,他也不好对解放说什么,解放弟弟是明白人,什么也不说,二婶也不说,都说这是命,两个人的死确实跟我们有关,但是几个孩子进去,觉得太难过了,正值青春年少,就这样的大好前程就毁了。李王两家就没什么话说了。
风停了,雨住了。
小牙医,似乎就觉得是自己的功劳。而她每天去上班,王胜利在田里种地,回家就哄孙子。王胜利他娘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这事一出,说啥都不好,两边都死了人,就算心疼,也不好说啊!罪,都有罪!可是罪为什么都加在年轻人身上呢?
爷爷更加沉默,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
第二年,两个丫头都考取了自己喜欢的大学,我觉得我这个做娘的没白做,李圆常常一个人到王三丰的坟上去,唉,这个丫头,去能怎样呢?
我在路上看到王胜利,也不好意思说话,她也不好意思看我。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成了陌路人。
我去看李道远。
李道远,看我远远的来了,一脸的高兴。
“姐,你还来看我,家里都好吧。”
“好,放心吧,弟弟,公道自在人心,出来照样是好汉。”
“姐姐,我想通了,真的,这段时间,在这里面我确实感到自己是有罪过的,我确实冷落了潘玉魂,确实不该那样对他们。”
“弟弟,是谁那一刻都会那样做的,男人血气方刚,这是正常的,虽然有时候有些过头,但是这个谁又能控制,那一刻,我们不是人了,或者说愤怒把我们的心全部占满了。”
“姐姐,在这里面,我的心很安静,真的,我知道出去之后该怎样过日子了。”
三个小伙子看着我。
“仁爱,你最大,照顾好弟弟啊。”
“不用的,我们都可以的,妈妈,你放心。”阿九说到。
“阿九,妈对不住你,也救不了你。”
“没事,妈,有人说世界上有两个地方最能锻炼男人,一个是军队,一个是监狱。我们因为违背了人性,做出了那样的事,不管直接,或者间接,我们都应该接受惩罚,如果不这样,我么一辈子都会接受良心的惩罚,虽然我们大学不能读了,其实一切都是学习,这样以后我们更知道该怎么度过自己的一生。”
“阿九,孩子,你们真懂事,妈妈,为你们骄傲。以后出来了你们打算做什么?”
“当兵!”三个孩子齐声回答。
我不知作何讲,因为这个事似乎遥遥无期,尤其对这些失足过的孩子。
“姑姑,你回吧,仁人说道,我们会照顾自己的。何况爸爸也在里面。”
我望着他们日渐成熟的身影,泪水还是背过脸去流了一地,多好的年华,本来可以在大学里度过,没想到,可是孩子们能想通,这是不是爷爷平时教育的好呢?人,什么时候能控制自我的时候,才算是人吧,不再愤怒,不再狂叫,用理性战胜邪恶的意念。但是,就算是我也做不到,尤其面对自己爱的人,一些事,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