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一立来找石八达，说那个小混子被他爹拧着耳朵去了菜馆，摆了一桌子酒席，叶豪和吴岳都喝醉了。

马一立临走时拿出五十块钱递给石八达，说，小混子他爹赔了菜馆三百块钱，这是你应得的。

石八达接过钱，感觉自己就像叶豪的打手一样，一点找不到做兄弟的感觉。

外面有人在放鞭炮，声音尖厉。在这样的声音里，石八达感觉自己的面目开始模糊不清，犹如树木进入夜色那样。

这样的钱，石八达没有给老石，他觉得这种钱不太干净，很快就花光了。

花钱的时候，石八达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有一种麻木的痛快……娘的，有票子的感觉真不错。

此时的石八达就像海面上漂着的一块木头，他不知道海浪终究会将他推向哪里。

忽有一天，马一立来学校找石八达，板着脸说，叶豪背着吴岳带马波出去玩，他很生气，又怕得罪了自己的亲妹妹，让石八达跟吴岳说一下。

石八达这下是真的怒了。叶豪，你比马波大了七八岁不说，吴岳是你把兄弟，你这么办事儿，还是人吗？

让石八达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怒气冲冲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吴岳时，吴岳竟然笑了，局外人似的摇着手说，人家豪哥那不是看喇嘛他妹妹不开心嘛，带她出去散散心。再者说，我吴岳也不是人家马波的什么人，凭什么去操这份心？关键是人家马波现在是个警察，咱这些在社会上混的，是不是得巴结巴结个把警察啊？

石八达不想说什么了，感觉这里面的事情比“吧嗒毛”还乱，干脆“去它个‘吧嗒’吧”，跟我无关。

那些日子，石八达的心中除了钱，没有别的，吴岳也是如此。

那天在幸福大院儿里站着，吴岳对石八达说，刚过完年那阵子，他和叶豪两个带着枪去了一个不听话的同行家，连吓唬带玩真的，把他的家给砸了，那家规模比合家欢菜馆还大的饭店也关门了。石八达的心里有些毛糙，说，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大妥当？万一碰上个较真的，去派出所报案，警察就好抓咱们了。就算人家不报案，咱们这么“作”下去也不好，良心上过不去不说，早晚得出事儿。吴岳笑出了眼泪：“达子你就是一个‘迷汉’！你想想，咱要是不这么干，谁瞧得起咱？咱一没权，二没钱，想要出人投地，不玩点儿狠的，哪辈子能混出头来？我跟你说，咱现在还不行，但命运的好坏不能看一时，得走着瞧。”

石八达看着吴岳那张刚出樊笼的老虎一样的脸，不想跟他说什么了，感觉他笑出来的眼泪里全是坏水。

早在石八达和吴岳一起收拾汤海之前，吴岳就说过这么一句话，做人要有正义感，遇见坏人，必须出手。

现在想想，吴岳的一些行为偏离了他说的这句话。

石八达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说，从前有条恶龙，这条恶龙要求一个村庄里的人每年都给它献祭一个处女。这个村庄也每年都会有一个勇敢的少年去跟恶龙搏斗，但是从来就没有人回来过。有一年，恶龙又让村庄献祭处女，一个少年带着宝剑出发了。这时，村子里有人偷偷跟在他的后面，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少年来到恶龙的巢穴，找到恶龙，用宝剑杀死了它。然后少年坐在恶龙的尸体上，看着龙穴里一地的金银珠宝，不知不觉中，他的头上长出了犄角，身上长出了鳞片。最终，少年变成了恶龙……后来，石八达在一本书里看到一段对这个故事的总结——少年本是带着村庄的寄托，不负众望战胜了恶龙，但结局却并不是人们希望的那样。英雄胜利归来，自此村庄太平，反而少年变成了恶龙。当少年杀掉恶龙后却被龙穴里的财物诱惑，忘记了初心，变成了恶龙。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说来容易，做到难。有多少人能在经历了现实的打磨后还保持年少时的纯真和理想？有多少人能做到沧海横流，而英雄本色不变？

那时的石八达不太理解这些话的内涵，他只是觉得，“不讲究”的事情做得多了，就成了坏人。

有的坏人起初不一定认为自己做的坏事是坏事，也许吴岳就是这类人？

吴岳看了石八达一会儿，拉长了脸：“怎么个意思啊达子，耷拉着一张臭脸，跟我玩忧愁的？别介，那玩意儿是‘迷汉’才玩的，咱这种人没那闲工夫玩这个，顶多不痛快，你说是不是？”石八达讪讪地说：“你才玩忧愁呢，我是担心你呢。”吴岳又笑了：“担心我，那也是忧愁。何以解忧？唯有票子。”

说着，吴岳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石八达的肩膀：“别担心，以后这种事儿不用你管了，我和大哥两个就办了。”

石八达弯腰抓起一把雪，雪在他的掌心里捏成了一坨冰。

见石八达不说话，吴岳问：“怎么样？”

犹豫片刻，石八达说：“你去跟大哥说，以后不用他出面了。他是老板，办这样的事儿不方便，我跟你去。”

石八达的本意是，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跟吴岳去，也好控制点局面，不能太过分了。

那时石八达还不知道，很多情况下，所谓的“局面”，不是一拳两脚，三言两语就能控制得了的。

石八达没有参加高考，他觉得没有必要，白浪费时间，就算是再给他长上两个脑子，他也考不上。

六月的一天，一个同学过来喊石八达返校，说学校今天要发毕业证书。

石八达骑着刚买的大金鹿自行车去了学校。

等待发毕业证的时候，石八达问一个同学，胖子今天怎么没来？

那个同学笑弯了腰：“你想再见到他的话，恐怕就得去监狱见了。”

石八达纳闷地问，胖子犯了什么事儿？

那个同学笑得满脸开花：“你听我说，前天我们来学校看成绩，胖子没来。过了一会儿，来了俩警察，问胖子在学校里的表现。大家就估计出事儿了，还帮胖子说好话呢。警察走了大家才知道，敢情胖子‘作’了大‘业’！把一个夜市卖裤衩的姑娘给那个了……估计这事儿得判他个三年两年的。”

石八达跟着笑：“稀罕，还真看不出来他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那个同学说：“听说刚摁住他的时候，他还吓唬人家，说他表哥是公安局的局长。”

石八达哼道：“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表哥就是省委书记也白搭，等着坐牢去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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