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是所有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一大早,手机就收到好几个人的贺电:有楚依依的,有吴开的,有赵吉祥和海拉的,还有小陶的,艾虎哥的。
快中午的时候,又收到快递来的几份礼物,是吴开寄来的腊肠腊肉,赵吉祥寄来的四川火锅底料,还有一大包喜糖,说提前寄给我,我又想起他在医院说的话,今晚他就会在满天烟花下向海拉求婚,那场面想想就觉得浪漫。
老爸跟老妈在厨房忙着晚上的大餐,老爸本来想叫一桌年夜饭来,省得麻烦,可是外婆不同意,说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所有的饭菜都得自己做,吃着才踏实,才叫过年!
他们无奈,只得一大早在厨房忙乎。
外婆在客厅里看电视,可是不时看看表,不时问问我,白宇有没有来电话,我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回答她同样的答案:他没有打电话来。
我在厨房帮着老妈洗菜切菜,老爸在一旁炸鱼炸丸子,外婆为了打发时间,也忙忙碌碌地出去找牌搭子打麻将去了,转眼就到晚上五点多了。
这时,门铃响了,我们以为是外婆回来了,我擦了下手说我去开门,然后几步跑到门前一把将门拉开,人却怔住了。
我看见白宇竟然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几个礼盒和水果,我心里竟然突然狂跳了几下。
他见是我,也是一怔,但随即,冲我淡淡地笑了笑说:“彭队,让我休息几天。”他面容消瘦,看上去很疲惫,心里不由得又抽痛了一下,我垂了垂目光说:“哦,好,外婆,问了你一天了。”
气氛有些尴尬,我向旁边让开,他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这时老妈从厨房出来一眼看见,立即高兴地说:“小宇回来了?外面冷吧?快,宝儿,给你小舅舅倒杯热水去。”
说着又怪他回家还买这么多东西,家里什么吃的都有。
我给他倒了杯白开水放下,转身进厨房去继续,老爸也关了火出去看他们的好弟弟,我则站在厨房里突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前阵子听说大妈妈咳嗽,托朋友在外地给她带着些止咳的梨膏,这两个围脖是给你俩的。”我听着他们在外面说话,也许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打闹,但是,这里仍是他的家,我不希望因为我,他离自己的亲人越来越远,把自己变成一个孤儿,如果那样,我宁愿先离开。
这时,外婆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也回来了,看见白宇自然高兴得不得了,房间里立即热闹起来。
我默默地洗着菜,心里平静如水。
快六点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之后,我听见老爸在外面喊我:“宝儿,你艾虎哥来了。”
我跟老妈正在厨房包饺子,听见之后赶紧出去,看见艾虎哥穿了件酒红色的羽绒服拎着两个大袋子进来将东西往桌旁一放,笑着跟家里人打招呼:“叔叔阿姨过年好,外婆看上去气色不错啊。”
“我挺好的,吃的好,睡的也好。”外婆开朗地说着,艾虎哥又扭头对坐在沙发上的白宇点了点头,白宇也冲他点点头,但是脸上没有什么笑容。
“你怎么来了?”我奇怪地问,他并没有告诉我过年会来我家。
“我打电话让他来的,你艾叔叔和阿姨他们还在老家,他一个人在外面过年不回去,我让他到咱们家来过个年,不然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老妈说着。
“我来打扰你们过年,你不会不欢迎我吧?”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来往我怀里一塞。
“欢迎。”我说着将巧克力放在桌上,他一眼看见老妈的面手指着厨房问:“包饺子呢?”
“嗯。”我点了下头说,“是啊。”
他赶紧脱外套一面对老妈说:“来阿姨,你的围裙给我,我来包,我空手来蹭吃蹭喝怪不好意思的。”
老爸忙说:“不用,她们娘俩一会儿就包完了,你快坐下喝些水。”
“叔,我从小就跟宝儿一起长大的,你们不也当我是像自家孩子一样吗?还跟我客气这个干嘛?来来,看看我包的饺子好看不。”
说着就钻进厨房,老妈只好把围裙给他,他手脚麻利地围了,洗过手后对我说:“你撖皮我包?”我看看他,看看撖杖咽了下口水,老妈赶紧说:“她?你看包的饺子都这么难看,哪还会撖皮呀?”说着指了指桌上放的十几个我包的类似饺子。
艾虎哥看了拿起一个来立即笑起来说:“您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这是饺子呀?”
我笑了笑说:“这不正在学吗?”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放下饺子说:“好,愿意学就好,其实我撖的饺子皮也好看不了多少,阿姨,您可别笑话我啊。”
说着拿起面团来,飞快的撖了几下,一张中间厚四周薄的标准面皮就出来了,老妈看了都不禁咋舌称赞,外婆他们听了也走进来看,外婆惊讶地说:“哎哟,这小子撖皮儿的水平真不错,现在这社会会撖饺子皮儿的小伙子可不多啦,行!”
也不知道她说的行,是几个意思,老爸也连连点头,艾虎哥听了倒不好意思起来说:“我这是从小练出来的,叔,阿姨,你们还记得不,我小时候在家,几乎都是我做饭,有一次还差点把厨房点着了。”
于是几个人又开始回忆起当年来。
我低着头默默地包着饺子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思绪也随着他们回到小时候,回到那个小村落,过几天,我就会回去看奶奶,拜祭爷爷。
他们什么时候从厨房出去的我一点也不知道,等我发觉的时候,饺子已经包完了,艾虎哥正低头看着我:“好了,现在开始炒菜,你预备炒哪个?”
他指着桌上的几道切好的菜问我。
我看了看说:“今天过年,你想让大家都吃不好吗?”
他一笑说:“有我在,我教你啊,别的不行,炒菜嘛,我还是有这个自信可以教会你的。”
我摇摇头说:“还是免了吧,别浪费材料了。”
“好,不勉强你,不过,过年,你开心一点好吗?来,给哥笑一个?”说着他挑了下我的下巴。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冲他勉强做了个鬼脸,他呵呵笑着也冲我做了个鬼脸转身去开火。
“麻烦给我拿杯水来。”他将葱花丢进油锅的时候对我说,我转身去客厅拿他的水杯。
然后我就听见外婆对白宇说:“给杨家丫头打电话了没?让她也过来跟咱们一起吃年夜饭,都是一家人了,别这么生份。”说着拍了他一下。
“不太好吧,不是应该在自己家过年的吗?”他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这孩子,咱们家以后就是她的家,赶紧打,不然我生气了。”外婆又拍了他一下,他这才从伸手去拿桌上的电话,我赶紧转身进了厨房,艾虎哥接过杯子大口喝了一气。
炒好了半桌子菜,我帮忙摆桌,老爸就已经把酒拿出来放在桌上,又拿了几个小酒杯,除了我和老妈,其他人面前一人一杯,就连外婆面前也摆了一杯,外婆在家平时也喜欢喝两口,但是不多,就一杯。
这时,门铃声又响,老爸去开了门,进来的,是杨欣。
她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水果,酒,烟,点心,一一分发,老爸又将艾虎哥介绍给她认识,他们打过招呼后,她从包里又拿出一份精致的礼盒来递给我说:“宝儿,这是给你的,看看喜欢不。”
我不太想接,但是还是接到手里说了句:“谢谢杨欣姐。”外婆赶紧说:“还叫杨欣姐,该叫小舅妈啦!”说完,杨欣姐脸上一红说:“哎,外婆,还早呐。”外婆就哈哈地笑起来。
艾虎哥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色香双全,得到了长辈们的大力称赞,等他从厨房出来后,厨房已经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们各自落了座后,外婆看着一大桌人乐得合不拢嘴,说:“以后我们都这么一大家子人一桌吃饭就好喽,哎,说不定明年再过年,还能再添人口呢。”
其他人不解地问添什么人口。
外婆就喜滋滋地看着白宇和杨欣说:“当然是我宝贝儿子和儿媳妇给我添个小外孙呗。”
杨欣脸又红了低声说:“哎呀,外婆,您说什么呀。”
我低头夹菜吃,老爸和老妈也笑逐颜开地附合着说笑,而我却发觉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我只是埋着头拨拉碗里的一片蘑菇,艾虎哥给我夹了一筷子炒肉片,我忙回夹给他一个鸡腿,外婆一眼看见又笑着看向艾虎哥说:“小子,你也要打把劲,我家的小刺头可不好对付,你外婆我站在你这头儿,听见没?”
艾虎哥笑着点点头,我看着外婆说:“哎呀,外婆谁让你在这儿又乱搭红线了,快吃吧,菜都要凉了,您孙女我这辈子不嫁人,就陪着您。”说着给她碗里放个块红烧肉。
“胡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我看这小子就不错。”说着像看孙女婿一样又眉开眼笑地看着艾虎哥,艾虎哥忙说:“放心吧外婆,我会好好照顾宝儿的,绝不让她吃苦,掉眼泪。”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白宇,然后也给外婆夹了菜,听得外婆高兴得快哭了。
白宇听了,端起杯子来对艾虎哥说:“我代我大妈妈谢谢你,你要做得到才好。”艾虎哥听了,也端了杯,还没有碰过去,白宇就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艾虎哥笑了笑也仰头喝干,老爸忙说:“年轻人,酒不要喝那么急,容易醉,酒要慢慢喝,感情,也要慢慢培养,知道什么对自己好,什么是对别人好,做人做事要有分寸和尺度,来,趁今天过年,我祝你们年轻人,事业顺利。”
我们跟着端杯喝了,一桌人来来回回地祝了酒,杨欣勤快地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像是完全适应了她的身份。
除了我和白宇很少说话外,他们倒是热热闹闹的吃着喝着,这顿饭,是我有记忆以来,吃得最没有滋味的一顿。
吃完饭,几个人收拾完桌子,我到厨房去洗碗,艾虎哥跟进来要抢着洗碗我说:“菜是你炒的,碗就由我来洗吧。”
他没再跟我争,看着我默默地戴了手套准备洗碗,双手在胸前一抱说:“那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吧。”
我放好水,倒了洗涤剂,杨欣走了进来对我说:“要不我来洗吧,我什么忙也没帮,也干点活。”
我回头看了看她说:“好吧。”说着把抹布和手套都递给她,指给她放碗碟的地方,这才走了出来,艾虎哥跟在我身后,老妈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红包,四下看了看问我:“你不是在洗碗吗,这么快洗好了?”
“杨欣,不,我小,舅,妈,非抢着要洗碗。”我故意一字一顿地说。
“你这孩子,人家是客人,你怎么能让人家洗碗呢?快让人家出来。”她瞪我。
“你们刚才不还口口声声地说是一家人吗?现在又见外了?想当一家人,就先从洗碗开始适应吧,以后要干的活多着呢,小舅妈这个角色可不是光吃饭不干活的。”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走,路过沙发,看见白宇举着报纸,似乎是忍不住地卷了卷嘴角,老妈在后面骂了一句:“你这孩子……”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艾虎哥坐在一旁对我说:“经过了这几百年的轮回,人间的情感,还是看不透吗?”
我看看他扭脸看向窗外说:“一部分的我是超脱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的我却是根深蒂固的溶在这个世界里,当初让我们成为护法转世的法器,不就是因为我们有一半是肉身,有人味吗?如果,我完全成了一个无情的人,那么,当初,选择法器,就只该在寺院中寻找,可是,他们远离尘世,有些东西看不见,也捉不着。
现在的我,做不到无我相无众生相,而,受感情折磨,不也是修行吗?或者,就是因为我修行得不够好,才让我落在这世间,驱赶妖魔,超度灵魂,也修身度劫,这辈子,度不度得过去,都看天意吧,我记得每一个前世,都遇过波折,所以,我想,我还是会无限的轮回修行下去,直到,万事皆空。”
他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聊起小时候,气氛这才愉快起来,而我也能跟他笑几声,这,便是逃避的妙处了吧,期间老妈进来给我们派了两份红包,艾虎哥把他那份也给了我。
快九点的时候,艾虎哥看了看表说:“我们这就出门吧。”
按惯例,每到年三十的子时,我们会去附近的寺院守寺,因为一到子时,会有很多信徒到寺院去烧香,有人是为了烧头香,祈求一个得福的时机,其实这一点并没有太多讲究,只要一心向善良,诚心诚意,处处皆是佛境,若心不诚,只为了一个形式,那一柱高香,烧的也毫无意义,而混迹在人流里的也会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善有恶,又不能不让它们进来,所以我们才去守寺以防万一。
我让他在外面等我,我换了身衣服这才往外走,一家人跟杨欣正坐在电视前看春晚,老爸他们见我换了衣服出来就知道我要去寺院,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多年的习惯,只不过,以往白宇在家,都是他陪我一起,现在,他习惯性的要起身,可是却在一瞬间意识到什么,只是做了个拿杯子喝水的动作又靠回沙发里去了。
“你们早去早回,注意安全。”老妈嘱咐着。
“你们这是要去哪?”杨欣不解地问,外婆回头对她说:“咱家宝儿每年三十晚上都要去寺院上香。”
“哦。”她点了点头,忽然扭头对白宇说,“白宇,不如我们也一起去吧?我还没有去烧过香呢,听说很热闹,对吧?”她最后抬头问我们。
艾虎哥冲她点头说:“嗯,人是不少,不过,大多数因为人多都会出乱子,如果可以,我倒是不想去,跟家人一起看春晚更好呢。”
外婆和老爸老妈也一再怂恿白宇带杨欣去。
可是白宇站起来对杨欣说:“我很累,想休息了,后天要回单位,你想去就自己去吧,不过,还是别影响他们比较好。”又对艾虎哥说:“你们注意安全,照顾好她。”说完看了我一眼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在门口换好鞋,说了句我走了,这才拉开门出去,艾虎哥也跟他们打好招呼跟着我出了门。
“你等我一下,我去开车。”我们站在楼下时,艾虎哥说着转身往停车场走。
最近的寺院离我们不算近,开车也要四十多分钟,我往前走到路旁,这时,却发觉天上下起小雪来,我仰起头伸手去接雪,却在一回头,看见我家的一扇窗前站着一个人,脸前还有一个小亮点在一闪一闪,那应该是香烟的火光,这时背后传来车喇叭的声音,我扭过头,看见艾虎哥已经将车开到身旁。
我转过身去开车门,上车之前我再次抬头,那人依然站着,我叹口气,钻进了副驾驶里。
“系好安全带。”艾虎哥嘱咐我,等我系好,他才发动车子开出小区。
沿途已经可以听到鞭炮声断断续续地从四处传来,而路两旁时不时还会看见烧纸的人们正围着一小堆火在往里面丢纸钱、纸衣和食物。
而在他们身周则站着一个个的黑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面流泪或者一面念叨着,只是徒劳的伸手却无法再触碰到他们,平时并不在意,只觉得正常无比,可是此时我知道怎么的,觉得伤感之极。
在这些“人”影的不远处,一些阴差则四下转悠着,看见我们,向我们弯了弯腰让开路来让我们通过。
“真热闹。”艾虎哥也看着四下的人们说。
“是啊,过年了嘛。”我看着窗外说着,一路上有不少人,也有不少灵魂,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它们没有目的地四处乱转,在这个世间,它们也许已经找不到可以思念的亲人了吧。
我们的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中速前行,离午夜还早,我们也不那么着急,开了快半个小时,到了郊外,雪也下得更大了些,公路两旁已经少了光亮,一片片的密林和远山,在右手边的一片农田过去,是一大片鱼塘,水面上已经冻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冰,远远的,我似乎看见在鱼塘边有一个人正在池边在水面上敲了个洞,垂了鱼杆在钓鱼。
我很奇怪在这样的日子里会有人不在家和家人团聚反而坐在这里钓鱼?
他的钓杆放在一旁,手里拿着手电往水里照着,而在那冰面下突然出现一片幽幽的绿光从水塘深处往他的身边飘来,他却混然不知。
我轻轻拍了拍艾虎哥的胳膊让他停车,他低了低头也看见了,将车停在路边让我小心些,我应了一声就下了车。
我快步往鱼塘边走,眼睛只是盯着那个人,只见他的鱼杆突然动了一下,他忙放下手电去拉鱼杆,而那片绿光就在他的鱼线顶端徘徊着。
鱼杆摇动的很厉害,他双手拉着向后退了几步,鱼杆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钓鱼的人用力的向后拉扯,可是还是被往前扯了几步,他用尽力气向后扯,然后一团黑色的东西猛地被他扯出水面。
那团黑物带着一大片水被甩上岸,钓鱼的人丢下鱼杆扑上去压住了那黑物,此时我也跑到了近前,而他则站起身来拎起那团黑物,弯腰拿起手电来一看,却吓得惊叫了一声把那团黑物丢在地上,我们同时看见,那是一只黑猫!
这只黑猫身体硕大,落地后一翻身坐了起来,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只看着钓鱼人。
“主人?你为何如此怕我?”它突然开口说话。
那人听了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地上,他转过身这才看见我,先是又吓了一跳,发现我是人,然后指着那猫问我:“妖,妖怪,你听到没有,它,它会说话。”
他是个约摸三十来岁的男人,此时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
我弯腰扶起他说:“我听见了。”然后扭过脸看着那只黑猫问它,“什么情况?”
“他曾是我的主人,照顾了我很多年,前几个月他的妻子因为有孕在身,听别人说家里不可养猫,他便将我丢了,我因思念他们几次回了家,可是我不曾进门,只守在门外,他见送我不走,便狠心将我丢入这鱼塘之中将我活活淹死在此。”黑猫说着,眼中流出两行泪来。
我看向身边的这个人,他嘴唇有些颤抖地说:“我,我,对,对不起。”
黑猫向他走了几步,停在一米开外,看了看我,弯下前肢向我躬了躬身子,我看了看它,转身对这个人说:“你杀了它,可是杀错了,你不该将它赶走的,你知道吗?它可是守护着你家的精灵,现在竟然死在你的手里。”
我叹息了一声,黑猫无限哀伤地说:“我知道自己有这一劫,但是这一劫要么落在我身上,要么落在我主家身上,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回去想要阻止,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这劫难还是落在了我们身上。”
那人惊异地问:“精灵?劫难?”在这大雪翻飞的午夜鱼塘旁听一人一猫奇怪的对话,任何一个正常人恐怕都会疯掉的。
“是的,我若在时,那东西还不敢怎样,可是现在我已经死去,那东西便会伤害主家,所以护法大人既然在此,是否愿意出手相救?”黑猫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光彩地看向我,连那人也转身看着我,一脸不解一脸的恐慌说:“护法大人?那东西?会是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的儿子有些不正常,自他下生就一直哭闹,无论白天黑夜,经常哭得不停,看了很多大夫,都说没办法,后来来了一个先生来看了看,说让我在年三十午夜之前钓到一条鱼做了汤给他吃才有好转,可是,这鱼塘里没有鱼,我上哪钓鱼去呀?”说着他捂着脸哭起来。
我看了看地上的黑猫,它开口说:“那个先生是我的朋友,就是为了让你来带我从这里出去,好让我想办法救他。”
那人突地又抬头看它:“你可以救他?”之后猛然大哭起来,跪下连连磕头说:“我狠心杀了你,你不恨我,报复我,却还一心想着要救我儿的性命,我真是该死!”
黑猫也伏下身体,我再次弯腰将他扶起来说:“它现在是一命还一命,当年它的祖辈腹中也有孩子,现在,它也要救你的孩子,先不要多说了,我们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吧。”
他这才赶忙起身,认真地打量着我说:“它刚才叫你什么护法?你真的可以帮它老救我儿?”
我点头说:“目前情况不明,还是先去看孩子吧,时间不早了。”
他依然不理解什么是护法,可是在他的眼前一个是半大的小姑娘,一个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猫的灵魂,若换成平日他一定不信,可是如今涉及到他的孩子,他也顾不上许多,半信半疑地带着我往他的家走去,黑猫跟在后面,我给艾虎哥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我去去就来。
我们在一束手电光的照射下顺着一条被雪覆盖了的小路来到一座并不大的村落,此时家家门前都悬挂着红灯笼,有孩子们在自家门前放炮,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我们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小院,里面亮着灯,院门上同样挂着两个大灯笼,只是我一抬头,就发现这院落上空鬼气森森的,我低头看那猫,它也叹息了一声。
大叔站在院门里招呼着我们,同时,我们听见一旁的东厢房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黑猫纵身冲入房中,我们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房舍,院子并不大,正对面和左手是住人的房间,另一侧是猪圈和鸡窝,空气里传来阵阵另类的气味。
我们进的厢房也不大,中间是灶间,左手进去是卧室,挨着墙的是一个小土炕,对面是电视柜,上面放着电视,此时正在播放春晚,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妇人并排坐着,那妇人怀里正哄一个几月大的孩子,那孩子此时全身抖动着啼哭不止。
见我们进来她们都看向我们,大叔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指着已经跳上炕沿看在看妇人抱着的孩子的黑猫说:“咱们确实是冤枉它了。”
妇人脸色变了变看向炕沿,老太太也慌恐地看看我们,看看炕上和地下对大叔说:“你是说黑宝回来了?它还是惦记着咱们,多好的猫,你那时候非要杀了它,我心疼了好长时间,它现在又来看我们来了?”
“咱孩子就是身体不好,怎么又跟乱七八糟的事扯上了?”妇人却有些不太高兴地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只是孩子自我们进门就不哭了,只是一副哭累了的样子,抬着小手伸向大叔,妇人将他的手放回到怀里去了。
大叔让我坐,又给我倒水,那母女两个也远远地坐了,妇人一面哄孩子一面看着我,脸色并不太友好。
我打量着这个房间,问他们:“家里的鸡少了很多吧?”
他们突然吃惊地看向我,大叔点了点头说:“是啊,之前我家有个养鸡场,几百只鸡,这几月突然日日减少,我们这附近并没有狐狸,黄鼠狼啥的,可是就是少,现在你也看见了,就剩下院儿里的那几只了,唉。”
“孩子多大了?我能抱抱吗?”我突然对妇人说。
她听了先是一怔,本是不肯,但是经不受大叔劝说,这才将孩子递给我。
我轻轻将孩子接过来,他先是呆呆地看着我,一只小手手紧紧地扯住我的衣服,然后哇地哭了,妇人见状伸手要接过去,我却将孩子递给大叔说:“看来这孩子是想爸爸了,快抱一会儿,对了,老太太,我刚才进门看见你家屋外猪圈的门开了,不知道猪跑出去没有。”
老太太一听,一拍大腿说:“坏了,我刚喂食来着,是不是忘了关了,我看看去。”说着就往外走,那妇人也说去看看,我立即跳起来站在她面前笑着说:“我想请教您几个关于照顾孩子的问题。”
她后退了一步笑了笑说:“你还是个孩子呢,结婚生子还早,这么早问这个问题也不是时候呀。”
我转脸对大叔说:“老太太好像叫你呢。”
大叔一脸懵逼的看着我又听了听外面,疑惑地摇头说:“没有吧。”说着向外迈出两步,我不等他再回身上去一把将门锁了进来,身后的妇人就要夺门而出,我猛地回身在她肩上用力一推,瞬间,她向后一跳跃上了炕角,整个人缩成一团,防备地看着我。
我冷笑地说:“好一只耗子精啊,给人当妈当得挺熟练呀。”
黑猫这时也目露凶光地做攻击状对着她嘶叫起来,而外面的大叔开始敲门,见敲不开又去外面想从窗子看我们在干嘛。
妇人看了一眼窗户,身体便向一旁移了移。
“想逃?没那么容易,快快现出原形随我去寄养堂领罪才是正路!”我伸出手,在掌心亮着一道佛符。
她全身颤抖着冲我尖叫一声,嘴里伸出两排细小尖利的牙齿来,喉咙里吱吱的叫着,突然向我扑来。
“不知好歹!”我怒骂一句刚要出手,一旁的黑猫身体突然爆长也向前一扑,它忘了自己已经成了一道魂魄,只是凭白地穿过那妇人的身体落在地上,回头懊恼地看着她。
而我一道佛符已经打出正落在她面门上,她的一半脸孔立即冒出一道黑烟现出一半长着灰色长毛的鼠脸,一只尖细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嘴里伸出一对细长的獠牙。
它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又惨叫一声向我扑来,就在我举手准备再次发出一道佛符进,它突然转变路线向着窗户扑去,我见状哪容她在我面前逃走,纵身跳上火炕一把扯住了它的后腿,用力一甩,它便重重地被摔在地上,尖叫连连,我随手一道符甩了过去,嘴里不断念诵着驱魔严楞咒,那一字字经文像一道道火光撞着它的身体,每撞一下,它的身体就冒出一道黑烟,它幻化的人形就破碎一块,慢慢地露出人皮下它本来的样子。
“别,别打了,我投降!”终于它惨叫一声开始求饶。
我停了手,它喘息着慢慢爬起来,此时它身上的人皮褪尽,变成了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一条粗大的尾巴甩在身后,黑猫见状更是气的呜呜直叫站在炕沿上盯着它。
它的身体一半在火炕上,一半在地下,尾巴也搭在一旁一面喘息一面颤抖地说:“护法大人,我,再了不敢了。”
我冷冷地看着它说:“早知如此,何必要折腾呢?结局还不是一样?说,孩子的母亲在哪里?”
它抬手在一个方向指了指说:“养鸡场的仓库里。”黑猫一听又是气的向它挥舞了一下爪子,企图抓烂它的身体。
此时我听到一声惨叫,回过头看向窗外,外面两个人都已经被这只硕鼠吓得面色惨白,大叔一手扶着几乎要晕倒的老太太,自己却也站立不稳。
就在我分神的一瞬间,突然一道黑影仰面砸来,我一回头见那粗大的鼠尾一下将我撞向身后的门上,而它同时一个起跳,撞碎窗玻璃逃入了夜色。
“想逃?”我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打开门就往外冲,院子里的两个还是同样的惊恐表情看着我。
“放下孩子,快去养鸡场仓库救人!”我对大叔说完人已经冲出院落一路追那巨鼠而去。
距离这片村落不出一千米之外就是绵延的群山,这只巨鼠一旦逃入群山,再捉它就不容易了。
它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在夜色下跑得飞快,而黑猫则在屋顶上敏捷的跳跃着,几下就看不见踪影了,我在小路上寻着气味像只猎狗一样,却跑得气喘吁吁。
当我跑出村落来到通往群山的路上后,我见四下无人,这才打了一声呼哨,从夜空中传来一声鹰鸣,一只巨鹰在半空现身,直往我的前方落下,然后一个俯冲,在我前方几百米处爆起一团烟尘,老鼠的惨叫声随之传来,我这才停下脚步,两手支着膝盖急喘起来。
天鹰将巨鼠拎至半空松开,等它落地又俯冲下去将它抓起,如此反复几次,那巨鼠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它在天鹰的利爪下无论如何都无法遁形。
等我走近时,发现它身上全是血洞,再也没有逃走的力气,俯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再次向我求饶,这一次,语气诚恳多了。
我抚了抚天鹰的头顶,它这才振翅飞走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蹲在它面前拿一旁的树枝戳了一下它腿上的伤,它顿时痛叫一声,我骂道:“你跑得还挺快,再跑一个我看看?跟我玩这套,你忘了我的身份还是忘了你的身份?你一个低级鼠辈也想从我的手里逃走?比你厉害的角色都被我送去寄养堂,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我一抽它的脖子。
黑猫守在一旁盯着它露着自己的尖牙呜呜直叫:“你使人挑拨离间,让主人害死我,现在,赔我命来!”
它依然徒劳地用爪子去抓它的脸,可是一抓之下只是空。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斗不过你,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如何将功补过我都愿意,别送我去寄养堂,我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我不想,不想再回去了。”巨鼠呜咽起来。
“哦?”我有些意外,这家伙竟然是从寄养堂逃出来的,我想了想,可能是堂里哪个菜鸟把它跟那只妖猫或者是蛇精关在了一起吧,否则它为何一听寄养堂三个字就吓得魂飞魄散。
我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我不送你回寄养堂,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黑猫和它一听此话都惊讶地看向我。
“只要不回去那里,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它两眼冒光地说着直向我磕头。
“你得继续替黑猫守护这一家人,你吃了他们那么多只鸡,总得有个交待吧,钱也不给,也不帮忙,就这么一走了之可不行。”
它两眼放光起来:“我愿意如此,还请护法大人明示,我该如何行事?”
“你害死黑猫,你就得替它,但是让你变成天敌的样子,许是你也不肯,那么你就变成一条黑狗,往后兢兢业业守护这一家人,如有夜贼恶人,你需得尽职尽责,但又不得伤人性命,你吃人一只鸡,算你一年,一共一百多只,你就守护一百多年,何时清了这业碍,你方得自由,那时便入深山之中修行,我自会盯着你,若是有所违背,到时休怪我再不讲情面!”
它一听立即站起来向我磕头拜谢,感激涕零,片刻转了个身,化成一条大狗,全身漆黑,双目水亮。
我满意地点点头转脸对黑猫说:“事情如此处置,你还满意?”黑猫随即点点头。
“你们之间的恩怨,日后自有因果,我也自会教你那主人替你安葬超度,你在此间便再不必留恋,早早轮回去罢。”黑猫转身向我拜了几拜,两眼流着泪说:“自我祖上守护这一家人以来,皆是平安无事,我却失职,此去再见祖上,也好去做个交待,就此拜别护法大人,也替与主人告别,我与他们有缘再见。”说完眼中含泪地转身往黑暗里走,没几步,就消失不见了。
这世上,往往都是动物比人更有情有义,每每都感动着世人,而世人却时常做些令人发指的丑事,令人齿寒。
我带着这黑狗往养鸡场走去,远远看见仓库外有两人,待我走近才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一个妇人,面色苍白,倒是没有性命之忧,黑狗俯首上前在她掌心伸出舌头舔了几下,倒是吓得大叔一怔,不知道这黑狗打哪来的。
我也暂时没有时间多解释,弯下腰伸手探了探妇人的额头,说了句:“游魂何在,还不速速归来?”手一移开,这妇人就猛吸了一口气张开了眼睛。
大叔见她醒来,很是高兴,忙将她抱回家,到家后老太太又给她烧了姜汤,我一面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二人看着坐在门旁的黑狗顿时生出恐惧之色。
“你们就让它在你家消业碍吧,如果它胆敢造次……”我从门后拿起一根通炉子的铁棍念了几句经咒递给他们说,“你只管用此物抽打它。”听到此话,它吓得赶紧拜下身去连连磕头。
在这耗了太长时间,我怕艾虎哥等得着急,这才告辞,大叔一家感谢不已,想留我吃饺子,我说还有事,他们还是给我送了一大袋子农家特产才放我走,大叔送我回到公路上一直等我们离开才回去,而我在他家门上画下几个佛符,以防那鼠精两次害人或是逃走,必将一直守护这家人一百一十三年。
我把这事讲给艾虎哥听了,他直咋舌:“那只老鼠绝想不到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不过也好,当初若不是积过阴德,现在也不会有如此福报。”
我也叹息着说:“是啊,是福是祸,皆是前世积累下的,有因必有果,善恶轮回,都是自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