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中文系七九级迎元旦，庆新年的文娱晚会正在教室里热热闹闹地举行。现在已经是第五个节目了。

“下面，请欣赏女中音独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演唱者，夏姣；手风琴伴奏，苏篠。”

随着报幕员苗佳慧清脆的声音，夏姣落落大方地走到台上。只见她一袭红妆，略施粉黛，浑身焕发着青春的光彩。她先用手往上撩了撩飘落在额前的一缕流海，随后，朝观众点了点头，又朝旁边给他伴奏的苏篠点了点头。苏篠会意，手风琴的声音响起。

郑思邕发现，今天的夏姣显得分外靓丽，也分外妩媚。可以说，现在的夏姣和他几年前在吴家营村挖沼气池时见到的那个夏姣，早已判若两人。看来，环境真是能改造人，能塑造人。

“克里木参军，去到边哨，临行时种下了一棵葡萄。果园的姑娘阿娜尔罕哟，精心培育这绿色的小苗……”

又是一个没想到，夏姣的歌声竟然如此甜美，如此醉人，差点就盖过了关牧村！

夏姣唱完，向观众谢幕，准备下台。但底下的观众不干，使劲鼓掌，要求再来一个。夏姣没办法，走过去和苏篠嘀咕了几句，重新上台。下面，再给同学们演唱一首《打起手鼓唱起歌》。

“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千里牧场牛羊壮，丰收的庄稼闪金光。我的手鼓纵情唱，欢乐的歌声震山河……”

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夏姣谢幕退场。

“感谢夏姣同学给我们带来的优美歌声。下面，请欣赏诗朗诵《西去列车的窗口》，作者，贺敬之，朗诵者，秦穹。”苗佳慧似乎意犹未尽，来了个现场发挥，继续说,“当然，此秦穹非彼秦琼，不是那个秦琼卖马的秦琼啊”。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郑思邕他们宿舍的老六秦穹上场。他一开口，满座皆惊: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一站站灯火扑来，象流萤飞走，

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

此刻，满车歌声已经停歇，

婴儿在母亲怀中已经睡熟。

啊，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时候，

在这一节车厢，这一个窗口。

……

我们有这样的老战士啊，

是的，我们--能够！

我们有这样的新战友啊，

是的，我们--能够！

啊，祖国的万里江山、万里江山啊！

啊，革命的滚滚洪流、滚滚洪流！

现在，让我们把窗帘打开吧，

看车窗外，已是朝霞满天的时候！

来，让我们高声歌唱吧，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秦穹用他那带有磁性的嗓音，充满激情地朗诵了那首著名的长诗。诗虽然长，但朗诵者的情更长。同学们都屏声静气地听着，完全沉浸在作品和朗诵者营造的那种革命的浪漫主义氛围中。

等他朗诵完，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台下有同学大声喊，秦穹，赛过夏青呀！夏青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著名播音员。

秦穹一边向大家挥手，一边走下台。

“非常棒的诗朗诵，听得我都热血沸腾了。”苗佳慧说。“下面，请欣赏相声《醉鬼》，表演者，郑思邕、赵红光。大家欢迎。”

郑思邕和赵红光两人走到前台，先向大家鞠了个躬。赵红光说，今天我们哥儿俩来献丑了，就怕说得不好您不满意。郑思邕接上说，谁不满意谁来说呀！

在一片笑声中，郑思邕说，

“有些人非常喜欢喝酒，可是一喝就醉。您就是吧？”

赵红光说，“我可不是。我喝酒从来不醉。”

郑思邕道，“那天我在马路上就看见您了，在那趟着，浑身酒气，怎么叫都不起来。后来我急中生智，对着您的耳朵大声喊，救火车来啦！您一听，噌就蹦起来了。”

赵红光说，“救火车压死人不偿命，能不起吗？”

郑思邕又道，“那次，您喝醉酒后跟我吹牛，说再高的杆子你也能爬上去。”

赵红光说，“我可没吹牛。”

郑思邕说，“我把手电筒打开，让您顺着光柱往上爬，您怎么不爬？

赵红光说，“我才不爬呢。我爬到半截儿，你小子一关电门，我摔下来怎么办？”

……

郑思邕和赵红光维妙维肖地表演，把同学们乐得前仰后合，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苗佳慧走上台，“笑死我了。郑思邕、赵红光可真是一对儿活宝儿。最后一个节目，男女生小合唱《歌唱祖国》”。

整个晚会在“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嘹亮歌声中结束。

二

郑思邕看了下手表，差几分钟就是午夜十二点了。他抬头看了看教室里，就剩他和杨火旺两个人了。他起身走到杨火旺旁边，说，大哥，时间不早了，回宿舍睡觉吧。杨火旺说，咱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能有这么一个学习机会不容易；再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咱可不能考砸了，所以要抓紧。

听杨火旺说要抓紧，郑思邕不禁笑起来，想起了他曾说过，谈恋爱要抓紧。大哥说得很对，但是该休息也要休息。列宁同志说过嘛，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杨火旺笑着说，你把列宁同志都搬出来，还能说啥。走，回去睡觉。

这会儿，文科教学楼的大门已经锁上了，他们只能从旁边跳窗户出去。

刚出了教学楼，郑思邕忽然看到有个女同学在窗户旁站着，似乎在借光看书。他凑过去仔细一瞅，原来是苗佳慧。你怎么在这儿？苗佳慧说，宿舍熄灯了，教学楼又进不去，只能在这看会儿书。杨火旺说，你这是现实版的“凿壁偷光”呀！郑思邕说，要注意身体，还是早点回宿舍睡觉吧。苗佳慧说，好，把这段儿看完就回宿舍。

目睹了苗佳慧的“凿壁偷光”，杨火旺深有感触地说，看来，能考上大学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哪个也不能小觑。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郑思邕就到校园里背古文了。徐教授给他们布置的作业，他还有最后一段没背过。

“厥贡惟土五 色，羽畎夏翟，峄阳孤桐，泗滨浮磬，淮夷蠙 珠暨鱼。厥篚玄纤、缟。浮于淮、泗，达于河。”

他连着背了好几遍才勉强记住。其中有几个词还不大理解，仍需向老师请教。

这天上午头两节是“文学概论”课。刘铭瑄老师早早就来到教室，还是那么认真地在黑板上写着教学的提纲。刘老师四十多岁，个子很高，总是穿一身藏青色的衣服，说话带有一点哨音。

刘老师是著名文学史专家顾聪教授的得力弟子。顾教授在天津某大学任副校长，因年事已高，想调刘老师到天津，同时可晋升为副教授。据说，刘老师对恩师的好意非常感谢，只是表示此地的教学和科研还离不开，暂时不便前往。刘老师的“忠诚”感动了上帝，学校决定，破格晋升刘老师为教授，连跳两级。

上课铃响后，刘老师说，今天主要讲社会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在讲之前我先提个问题，哪位同学能简要谈谈，除了社会生活，文学创作的源泉还有哪些学说？

郑思邕站起来说，应该还有灵感说，感悟说，游戏说，魔法说，欲望说，理念说等等。

刘老师很高兴，说道，郑思邕同学回答得很好，请坐。我认为，社会生活并非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但却是最重要的源泉。而且，作家的亲身经历是最好的创作素材。

古今中外的许多作家的成名作或不朽作，都是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创作完成的。我们都很熟悉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是前苏联著名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根据本人的亲身经历写就的。

长篇小说《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本人就是书中主人公少剑波的原型，亲身参加过东北林海雪原剿匪的战斗。

《敌后武工队》和《保定外围神八路》的作者冯志，十几岁就参加了八路军，在革命的大熔炉中锻炼成长。冯志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加上艺术提炼，完成了《敌后武工队》的创作。

这会儿，魏英姿举手提问，老师，您说社会生活不是创作的唯一源泉，而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提出，生活是文艺唯一的源泉。对此，您如何理解？

刘老师沉稳地说，毛主席的观点永远不会过时。但咱们是大学，你们是大学生，需要了解各种文艺思潮和文学现象。你说对吗？

魏英姿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刘老师示意她坐下。

刘老师说，魏英姿同学敢于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这点难能可贵，值得表扬。

三

学校的大食堂，每到饭点都是最热闹的地方。这天中午，郑思邕来到食堂排队打饭，前面的蒋小兰看到他，向他招手示意。郑思邕摆了摆手，他可不好意思到女同学前面夹塞儿。

这会儿，一个男同学打完饭后，高举着饭盆挤出来。经过蒋小兰身边时，不知怎的手一抖，饭盆里的菜汤洒到了蒋小兰的头发上，把她烫得叫起来。那个男同学吓傻了，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郑思邕见状，马上过去扶住小兰，并带她向学校的医院跑去。值班的医生看了看小兰头上的伤势，说没啥大碍，先抹点烫伤膏吧。处理完伤口，值班医生问了蒋小兰的姓名和学系。做完记录后说，好了，明天再来换药。那会儿的大学生是国家干部待遇，看病是不花钱的。

出了校医院，蒋小兰说，思邕，谢谢你。郑思邕摆下手，跟我还客气啥。咱们去食堂打饭吧。蒋小兰说，别去食堂了，到外面的小饭店，我请客。郑思邕道，还是我请你吧。蒋小兰呵呵笑起来，大男子主义。你请就你请吧。

下午，郑思邕去生活委员那儿，把他们组十个同学的助学金和粮票领了回来。助学金是按学生的家庭条件分为几个等级，最高的每月22.5元，最低的每月8元。那些来自农村的同学，几乎都是最高级，而郑思邕的父母是双职工，每月助学金8元。

老大哥杨火旺也是最高级的助学金。他对郑思邕说，这样的助学金制度，你们城里人肯定是吃亏了。郑思邕道，也不能这么说。助学金是帮助学生学习、减轻学生家庭负担的。多给农村来的学生也符合实际情况。杨火旺伸出大拇指，老弟是大胸怀！

七九级的头一次期末考试结束了。过了些天，考试成绩陆续出来。郑思邕他们宿舍还算不错。

郑思邕成绩最好的是《文学概论》，考了95分；最差的是《语言学概论》，考了72分，平均成绩86分。

杨火旺最好的是《古典文学》，考了93分；最差的是《现代文学》，考了70分，平均成绩85分。

成绩最好的还是老四贾成功。十几门课，平均成绩91分。《古代汉语》是最难学的，他竟然考了96分！简直就是古汉语的天才。

这天晚上，郑思邕正在图书馆查阅资料，蒋小兰来到他身边，轻声细语地说，怎么，考试完了还这么用功？郑思邕笑了笑，也没啥事，查查资料。蒋小兰问，你准备哪天回家呢？他们的父母现在都在那个省会城市，所以他们的家也在那儿。郑思邕答，还没定。你呢？小兰说，我准备后天。咱们一起走吧。郑思邕说，可以。明天我到火车站买票。

蒋小兰朝郑思邕甜甜地一笑，明天咱俩一块儿去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