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己主观的想要去忆起某个人的时候,往昔发生过的一切便会纷至沓来,蜂拥而上,理不清开头,也辩不开结尾。
我忘记了第一次见三叔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老公还是男朋友的时候,也或许是在我的童年时期,去外婆家,需要从他家门前路过。
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三叔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清啊,你们来了,这里有吃的,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三叔和三婶一直很节俭,又有农村人特有的善良淳朴,这一点从他们的人际交往可以看出。虽然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三婶做饭什么的也不是怎么好吃,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去他家待着,住着。
他们老家在一座山头上,本来也就没几户人家,况且现在很多人都去县城买了房,留在家里的人就更少了,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但是那些住在山下的人,但逢三叔三婶过年回到家里,还是愿意沿着陡峭的山路,蜿蜒而上,去他们家玩。
老公喜欢吃柿子,三叔在上海租的民房门口,就有好几棵柿子树,结的柿子又大又甜,去年国庆我们去的时候摘了两个尝了,今年还想要。我跟三婶视频,让她帮忙看看今年有没有,如果有的话,就摘点寄给我。三婶前年脑溢血头部动过手术,腿脚不便,但还是弄了一些。刚好国庆期间三婶的儿子去上海看望三婶,就让他带回宁波。
我们拿到一整箱柿子的时候都惊呆了,三婶说小的柿子是她摘得,后来临走的时候,让三叔又去房东家的另一棵树上摘了一些大的,给了20块钱,一起拿过来给我们吃。
柿子好甜好甜,老公每天都要吃三四个。可柿子还没吃完,三叔却走了。
10月9号晚上九点多,我上班正忙着,接到老公的电话,电话那头老公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你快放下手中的活,去请个假,我们马上去上海。三叔出事了。”
我当时就蒙了,我说:“现在吗?”
老公吼了我一句:“不是现在还是什么时候啊!”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缓了一分钟,然后立马扔下手中的活,去找领导请假,然后才发现整个人话也说不利索,走来走去,却不知道自己要干啥。
回公寓里收拾了两套洗换衣服,便在楼下等老公来接我。
老公也是在工地上加班的时候,接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后来他在去上海的途中,艰难的跟我说:我最怕接到家里的这种电话。声音便哽住了。
我懂,我怎么会不懂呢,可我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到了上海,是10月10号的凌晨1点钟,我和老公,二叔二婶和他们的儿子堂哥,以及三叔的儿子,还有大伯家的二姐和二姐夫。我们这八个人,都是同样的手足无措,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们没有见到三叔,一行人在殡仪馆外等了一宿,等天亮,希望可以进去看一眼,三婶目前还不知道情况,我们瞒着她,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终于等来了天亮,等到了殡仪馆的人来上班,被告知要有死亡证明才能火化办理后事,但是办理死亡证明是个难题,有人报了警立了案,案子有了开始就要有结束,一个流程下来,需要好几天。可我们没有办法等下去。
10号上午三婶一直在催,三叔到底怎样了,我们都不敢接她的电话,在告知真相之前,我们一直对她说三叔喝了酒骑车摔了一跤,脸上摔了个伤口,缝了几针,在医院里住着呢。
10号下午,我们仍没有拿到死亡证明,周日人家不上班,但是三婶这边瞒不下去了,只得去把她接来了殡仪馆,在车上我们一直再给她打预防针,但还是没说死讯,直到她在殡仪馆下车的那一刻,听见有丧乐传出,瞬间崩溃了。
后面的事我不想再写下去了。
堂哥和堂弟两个人去有关部门跑了两天,求情,说好话,找领导,才在10月12号的上午拿到了特批的死亡证明,在殡仪馆简单的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我们去送了三叔最后一程。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是个胆量很小的人,以前身边有亲人离世,包括爷爷,我也都没有见过离世后爷爷的脸,我怕后面自己会做噩梦,但是看着三叔,我却觉得格外的亲切,好像他就是睡着了一般,他总是会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清啊,你来啦”。
三婶从知道三叔的死讯以后,歇斯底里,吃不下,睡不着,全靠葡萄糖维持体力,一直在哭,哭的昏天暗地,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着三叔生前的事儿,我们在一旁听着, 心里揪着疼。
12号的中午,堂弟捧着三叔的骨灰盒,我们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我告诉三婶:“我知道你很难过,任谁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但是三叔丢了,哭不回来了,今天,你要忍住,六百多公里路,我们要把三叔平安的带回家。”
三婶听了我的话,有几次在车上没忍住,我听到低低的抽泣,但愣是压住了,三婶也明白,歇斯底里,对于开长途车的侄子来说,是一种强大的干扰。
我们晚上八点钟到了三叔家,灯火通明,还没下车,远远的就听见哭声一片。
谁能想到今年的三叔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归故乡?
三叔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善良正直朴素,他跟很多那个年代的人一样,对家乡有着特殊的执念,不然也不会明知山头上的人都走光了,还要坚持在那里盖楼房。他念旧的,恋乡的,结果呢,命丢在了上海,由外地的陌生人入殓,然后坐着“赣”开头的车回到故里,我想,若不是骨灰盒是由他的儿子捧着的,旁边坐着他的二哥,车后跟着侄子、老婆,他的灵魂怕是会丢失在茫茫世界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12号做了一晚上的法事,三婶说,三叔生前就是爱热闹,三叔曾告诉三婶。等他过六十大寿的时候,要大办酒席,等儿子结婚的时候,也要办的热热闹闹的……这一切都还没来到来,三叔就走了。这一次,希望搞热闹一点,送他最后一程。
13号上午也做了一上午的法事,最后将三叔的骨灰盒送到看好的地理位置安放妥当以后,回家吃得午饭。一整夜加一上午,所有的侄子侄媳妇,侄女侄女婿,外甥,外甥女,都没有合眼,跟着和尚、道士后面转圈,叩头,三叔所喜欢的热闹,我们都在尽自己最后的努力,给到他,三叔,你看见了吗?
公公一共兄弟五个,公公是最小的一个,公公说几个兄弟中,他和三叔的关系最好,因为他们小时候一起吃了很多的苦,三叔一直都护着他。12号晚上我坐在车里快到家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公公骑车摩托车从家的方向接了出来,他还在帮着料理后事。他没有哭,声音没有哽咽,甚至跟平时没有差别,可是我看着却觉得尤为的难过和不舍,我知道,他在忍,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毕竟,后事还是需要有人来料理的。堂弟还小,不懂家里的人情世故,三婶早已哭的昏天黑地,他,不能倒下。
13号晚上我们在三婶家吃完晚饭后回家的,在车里,公公说:你们知道吗,我在接到消息的前五分钟还在跟老三视频,他还笑着说让我们卖茯苓机灵点,别被人家骗了称,我怎么都不相信这样的事实,我还骂了给我打电话的人,说的什么鬼话……后面公公再也没有讲下去了,车里坐着的是我们一家人,集体陷入了沉默。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离开的人,彻底地离开了,而活着的人,还需要好好的活着。今天——15号是三叔的头七,我和老公没有等到过了头七才回宁波,昨天便开车来到了宁波,又开始了日复一复的打工生活。
13号下午,我们要离开三叔家的时候,婆婆跟我说:你去三叔那里烧个香,叩个头,说一声你明天要走了,要到过年才能回来看他。
在三叔的遗像前,我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话还没说,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拿着纸钱,慢慢的放进火堆里:“三叔,对不起,侄媳妇不孝,不能等到你头七再走,这一走,要到过年才能回来看你了。请你一定要保佑堂弟和三婶好好的。”抬头看到三叔笑意盈盈的相片,眼泪止也止不住。
三叔虽不是我的亲三叔,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却甚似亲人,从我嫁给老公以后,他就把我当成了自己孩子一样,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其他的叔叔伯伯会让我们这些小辈喝酒,但是三叔就和公公一样,从来不要我喝酒,别的叔伯劝我酒,他们也都是帮着我们说话:小孩子喝什么酒,来来来,我们喝。
每次去上海,他们都会将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记得前年我在上海培训,第一次去三婶那里,她问我喜欢吃啥,她做给我吃,我说随便,后来她就打电话问婆婆,婆婆告诉她我喜欢吃红烧肉。她起了大早去了好远的集市买了肉回来红烧,刚好等我到的时候热第二顿,味道特别好。红烧肉就要吃第二顿的才入味。后来我走的时候,还非得塞200块的红包给我,让我买点吃的。
三叔走了,永远的走了,但我们大家,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他,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