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夜已深,但楚河七令府的烛火依旧跳跃。蜀羽微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所以北山山崩是人为造成,而且有人要把陆府的秘密公之于众。”蒋林看着蜀羽微,两人都说过各自所知后,蒋林就感觉那种一直存在的压抑感更为让人窒息。一张网已经在楚河的天地间织成,对“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我们所知的都是陆家人的一面之词。”蜀羽微看向紧闭的房门,“虽然那个家丁是真的没再看到……”看向蒋林,“小林林,你有什么想法?”
“现在看来,”蒋林双手抱胸,“陆府是有意想我们帮助,所以很多事情都向我们开诚布公。”看向蜀羽微,“但整件事情陆府都是占主导,甚至让我觉得是他们布下了局。”
蜀羽微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陆府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蒋林揉揉手,“假设真的是他们布的局,先不说为了什么,仅仅到目前为止就已经错漏百出了。”
“自开国而来陆府就盘根于楚河。”蜀羽微搓搓手,“不管是朝廷或者江湖,表面上是对陆家人敬仰,尊称一声「陆府」。实则哪一方都不愿接近陆家却又想得到陆家的力量。”停了停,“能在汹涌暗流中自保已是不易,陆家却还有余力去「翻云覆雨」。”拿起桌上的剪子,“先不说江湖,圣上是一个多疑之人,陆家能变成「陆府」肯定是通过了圣上的重重难关。”将剪子伸向燃尽的灯芯,“所谓错漏百出,不过是想让人看到的错漏百出。”火光在剪子的拨动下摇晃得越加明显。
“这些错漏百出是做给我们看的。”蒋林看着蜀羽微手中的剪子。
“这些是陆家人给我们的「心意」。”蜀羽微把玩着手上的剪子,“大概就是给一些所谓把柄在我们手中。”
“然后借用你的力量?”蒋林侧了侧头。
“我能有什么力量?”蜀羽微眯着眼,目光聚焦到剪子的尖端,“小林林,我们来自于圣城,圣上的力量最为集中的地方。”
“但你是因为避嫌才自请到楚河来的。”
“对啊。”蜀羽微苦笑,“但知道的人并不多,再言,即使知道的人中,又有几个人真的会相信我只是避嫌?”
“圣上明白就可以了。”蒋林的目光从剪子的尖端移向蜀羽微。
“小林林,你不是涉世未深。”蜀羽微又笑了,“你呀,到底还在固执地挣扎些什么?”
“同朝为官,何苦相逼!”蒋林的语气有点激动。
“因为好吃的就只有那么一些,每个人都想多吃一口,甚至全部吃完呀。”蜀羽微说得坦然,没有悲愤,也没有无奈。
“蜀羽微。”蒋林忽然贴近蜀羽微,“陆府如果真的有意让我们握住一些把柄,我们是不是可以相信陆府?”
“小林林,我们现在只能相信陆府。”蜀羽微拉了一把蒋林,蒋林顺势坐在了蜀羽微旁边。
“你想想,”蜀羽微接着说,“目前为止,陆家的人是不是都在明示暗示地表达着「陆府」就是真实?”
风,摇晃着烛火中映出的夜。烛火明明是光明,在暗夜中却幽幽地让人觉得瘆得慌。长夜未央,来自黑夜的盛会,有什么在光明无法到达的地方,疯狂滋长。
“楚河令大人去北山了,据说北山那儿山崩了。”流言,与晨曦一共,扩散于楚河的青天朗日之下。那些关于真实的解读,渐渐覆盖了真实。似乎人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自己不用付任何责任的见解。
“好像真的是我们不知道北山山崩然后去调查就真的不会有人知道北山山崩一样……”蜀羽微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完。
“北山本就人迹罕见,山崩的状况也不是太严重。”蒋林扶额,“没准真的是我们不知道就真的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北山山崩。”
“是啊。”蜀羽微理了理衣服,“走走走。”
“去哪?”
“不归崖。”蜀羽微站起身,“既然都说要调查了,怎么也得把陆家给我们的「秘密」给「查出来」啊……”
“不是说不归崖之下有个藏宝窟么……”
“小林林,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啊?”蜀羽微看着自己的手,“要是就这样,那就真的不是「秘密」了。”
“……为何你看起来兴致勃勃?”
“因为暂时不用死啊。”蜀羽微抬头。蒋林看到,那个努力让自己语气轻松起来的人微皱着眉头。
在这暗流汹涌的楚河,大概仅仅是“活下去”便需要用尽全力。
“北山不归崖之下,有个藏宝窟……”阮如安擦着匕首,一旁的阿演靠在陆家长廊的柱子上。
“如安姐要探宝么?”
“不要。”阮如安头也不抬,“小屁孩要玩什么?”
“我怎么知道。”阿演笑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
“唰!”阮如安拔出了匕首,锋刃在太阳光下反射着淡淡银光,“我们很多人都是从上一位「陆府主人」的时候就在陆家。”阮如安轻轻说着,“也有许多人只是因为念及那位陆府主人才留下。”
“如安姐你呢。”阿演依旧靠着柱子笑,“你也是因为那位陆府主人才留下?”
“阿演。”阮如安站起身,银色的匕首,红色的衣服,在阳光下。
“很多事不用说都能知道。”阿演换了个动作,“陆少游这个人啊……”阿演眯了眯眼,“他哪儿都比不上上一任的家主陆思凡。”
“他是陆家的家主。”阮如安皱了皱眉,虽然她一直喊陆少游小屁孩,但对于阿演的话,她却本能地想维护陆少游。
“就因为他是陆家家主,所以他永远都达不到我们所谓的「要求」。”
阮如安转身看着阿演。阿演也站直了身子:“他从一出生就已经被安排上没得选的路。他活在其他人的期待与规划里,而那些人,包括我们。”
“他是陆家家主,上一任家主只有他一个儿子。对于他,对于我们,都没得选。”
“他是谁?”阿演忽然问。
“……”阮如安愣了一下。
“他是谁?”阿演逼问。
“陆少游……”
“陆少游是谁?”阿演不依不饶地接着问。
“……”
“陆少游是陆思凡的儿子。”阿演自问自答,“陆少游是陆府的主人。”
“好了,”阮如安挥挥手,“我们不讨论这个了……”向前走去。
“陆少游是你口中的小屁孩。”阿演缓了缓语气,阮如安停住了脚步。
“他……他十九岁生辰快到了。”阮如安开口,却并没有转过身。
“嗯。”阿演走到阮如安身边,“我们十九岁时是怎样呢?”阿演笑了笑,“起码我的十九岁时肯定不是一家之主,更不用背负整个家族的期待。”停了停,看看转头看着自己的阮如安,“我没见过我的父母,被陆家买下来的时候我八岁。那时的我只想着以后能吃上饭。”
“我记得。”阮如安转向阿演,“那时候你很瘦小,我都比你高。”
“是啊。”阿演耸耸肩,“所以我来陆家的第一顿饭就是你给我拿来的。如安姐你知道么,那些馒头,是我吃过的最最美味的东西。”
“那些馒头是小屁孩让我拿过去给你的。”
“我看到了。”看向前方,“我虽然是上一任的家主买下的,但我愿意追随的不是买下我的人,而是那个并不举世无双,也不天下无敌的人。”
“所以当年你才会拼死保护小屁孩……”
“哈哈哈,如安姐。”阿演忽然笑了起来,“当年那场「楚河之乱」,拼死保护他的又何止我‘阿演’一人。”停了停,“如安姐,你的小屁孩是陆家不可或缺的一个人啊。”
人真是神奇的存在,一个人真的可以活成另一个人的信仰。有多复杂,也有多纯粹。
初来乍到的圣城来客,盘根错节的陆府,瘴气弥漫的北山,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楚河。有怎样的鹿死谁手,在朗朗乾坤的炊烟里,汹涌澎湃。
天下为棋,谁逆天改命,谁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