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级精神病

“我有二级精神病,真的,我去看了医生,医生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对我来这一句,只差没把我震到内伤。

这实在太挑战常识,我还没听说过精神病人,会自己说有病的。

丫的,她刚还逻辑通顺、思维清晰、言辞激烈地对某一‘下流’男士,做了极周到地分析和批评,堪比心理学大师。我正如饮醍醐,她竟说自己是个精神病?我智商很凌乱,感觉真相很重要。

但她并没有就有病这件事做过多探讨,就像随口说她有点感冒一样,只是为了招呼我注意一下似的,并不理会我错愕的下巴还没合上,又继续了前面那批判‘臭’男人的话题。

事实证明,她的口才,确实能打败所有靠近的人。感觉什么学历在她面前都没用,大字不识一个的她,完全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虽然说的总是些琐事,但她那粗而不俗的语言组织能力,悲愤中不失幽默,通俗中又不失内涵,再加上各种老话谚语,巧妙地作为论据的核心,总可以使听者心服口服,总很难找到她思想上的纰漏,虽然,我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或许,还是医生聪慧过人,能从她几箩筐抱怨中,找到她痛苦的症结所在,想必也给不了她具体药方,只能给她这个有点粗暴的医学结论,以此来打发她了事。

“我有精神病了”,她骄傲得像宣誓一样,又像是她对生活遭遇各种“不幸”后,而终于寻得了一个结果、一个宣判、一声控诉……

1,

她优雅地坐在餐桌旁,真丝绒旗袍束着她紧致的腰身,不施粉黛的脸,略显枯黄,看得出来,身体依然不那么好。已经五十多岁了,不笑时,倒也看不到几条皱纹,五官依然精致,掩不住昔日芳华的痕迹,眉间的川字纹,多少也出卖了她的憔悴和焦虑。

她是我的二姑,一个千人嫌、万人骂、绝交邻居、断绝亲情的“疯子”,人们统一的称呼是‘神经病’,绝不是她自己认可的精神病。

从学术上讲,精神病和神经病,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神经疾病的主要特征,表现在患者运动或者感知等方面的异常,往往伴有肢体功能障碍等,显然,她并不符合这些症状。她除了只喊头疼外,一如既往地四体勤快、眼不斜、鼻不歪,素颜简单,一米七高挑的身材,长腿细腰、珠圆玉润……

但人们不管这些,‘神经病’在民间,也只不过百来年的叫法,但看样子很顺口。古代用‘痴、癫、疯’来形容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至于算不算是一种疾病?需不需要就医治疗?几乎没人在乎这核心问题。

这老妈子在闲时,也爱上了穿旗袍,也能如老上海的女子那般,妖娆中,自带一股风情;偶也见她穿一些职业正装,配了高跟鞋,恰也能如现代都市女子般,生了一股干练,她很有气质。近些年衣品明显提升,想来,有一半原因,应该是受上海工作的表妹‘胁迫’成功,或者,她也试图“以衣悦母”,但显然,“悦母”是失败的。

她不说话时,文静贤淑的样子,使人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一个挑粪担柴的农家妇女。她在那乡间的女人堆中,有‘鹤立鸡群’般的美好,但她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她的眼神中,全无那优越幸福骄傲,她的灵魂,似被某神秘力量囚禁了,只一味沦陷在苦难的沼泽中。生活,似乎从不使她获得身心的自由。

她说:“有些人说话真信不得,比如隔壁李淑香,当面夸我衣服是怎样好看,人也怎样徐娘不老,以为我听不出来,会听她那张B嘴糊弄,背后却骂我是卖弄风骚,想要勾引男人,只没少生了我的是非,只想看我笑话才是真的。”

每当她说类似话的时候,我总暗示自己,她是个不识字的主,她不读书。

想想,谁要是赞美我,我绝不是这般反应的,我不经夸,一夸我就飘,如仙女附体,立马就能乐到九霄云外去,哪管人家说话的真假。

我由此也觉得,她的思维,确实是异于常人的,如我这般的常人。

精神病,其实并不分等级。从专业上解释,只能说,是早期症状:抑郁、失眠、焦躁、头疼、被害妄想、情感障碍等等,她确实有很相似的反应。而多数更年期的妇女,这些症状其实也都普遍的。如果,她只是这些行为的话,也不能算是疾病。

从某方面讲,我也算是家族中的异类,我不排斥她,反而越发想要去了解她的不同之处。渐渐地,我就成了她唯一的粉丝了。也因此,她对我是极好的,也非常信任。

我尽量以旁观者的状态,听她来跟我讲故事。

2,

亲人间反目,第一个触她雷区的,是我的父亲,他们那一闹,差不多十年不来往。

坐在我餐桌旁同一张椅子上,这件事她说起过两次:

“你父亲无情,我起房子做酒,请他们喝酒都不来,我娘家亲戚就这几个,一个都不给我撑面子,太令人寒心了,我可以没有这样的兄弟姐妹。”

“或许,你们的恩怨还得往前推推,当初奶奶重病在床,父亲说你起房子装砂石,到了门口都没进去看一眼,第二天奶奶就过世了,通知了你,你第三天才到,父亲因此生气。”

“这件事我解释过,当时没人帮,工人师傅都在等材料,按天算钱,赶着时间,当时也没想到她那么严重,所以就没进去。”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种解释有点牵强,便又说道:

“其实吧,我对奶奶是仁至义尽的,本来就说不上恩情多深。在我还半岁时,她就弃我而去,我那酒鬼老爹整日又不落家。如果不是我那小脚奶奶用米糊喂养我,我那时直接就饿死了,我奶奶在我十一岁时去世,我独自长大,吃尽了苦头,十八岁时,你父亲才把我接过这边来,二十岁嫁给你姑父。我对你奶奶,也一直尽了做女儿的本分,但我心中的缺憾,是一直在的,我只能把她当一般亲人对待。”

“你说的这些,我也曾和父亲说过,可能,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就不同吧,你们都太执拗了些,本该互相多些理解,我是希望父亲的兄弟姐妹一家亲的,毕竟都那么大年纪了呀,只有今生。”

姑姑叹了口气:“你爸爸都不愿意来上我的门,我还先去电话请他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姑姑坚持自己的原则,但我父亲则更倔,先登门在他们之间,似乎就意味着先认错。我夹在中间,谁也说服不了,唯一改善的地方,就是看到他们在别处相遇时,能没事儿一样,有说有笑。父亲也会骑车送她到某路口,也会有求必应,但就是不去她家。

和其他兄弟姐妹的恩怨,也多是类似的小事儿,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都和二姑杠上了,其实,其余人都不是小气的,都能屈能伸,问题还是出在二姑身上。清官难断家务事,每次她和我说起这些时,就换我头疼。

她说:“同母异父的亲情,怎样都要差一点事儿的。”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一定会认同她,听起来很像一句大实话。

3,

但其实,与娘家亲人的关系不睦,并不足以使亲人放弃她。

和很多人相比,她为人处世还算是很谦虚的。人总是这样,要真正去发现别人的优点,总是比较被动的。

姑父家三代单传,父母更是老实得出名,自从姑姑进了家门,她便强势地执掌了家中一切,哪怕她只生了两个丫头,那也是没受过公婆闲气的。但在村里,她却无法自信,但凡碰到点不如意,她便觉得是针对她没儿子来的,是欺负她,那是她的短处。将女儿培养出来,出人头地,是她能想到最好的补救方法。

姑父是八十年代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并被解放军空军学院特招录取,当时,在地区仅有两个名额,但却被他愚昧的父母以独生子女为由,阻拦了下来。栋梁之才,就这样,错失了大好机会,他放弃了未来,选择陪伴父母,一辈子埋没在农村的土地里了。

也许是知识修炼了他,使他全然领会了“好男不跟女斗”的真谛,总之,姑父在生活中,慢慢被二姑折腾得不但没了脾气,还没了主见。

他在人前,文质彬彬,只听不语,哪怕二姑把他的老父老母赶到一边去自生自灭,也是没见他有些许作为的。我的印象中,他不是在山林里,就是在田地上下着苦力干活,阳光下,挺直着腰板,走路虎虎生风,黝黑的皮肤,儒雅而俊朗。

或许,姑父人生唯一的成绩,就是将家族健美强悍的基因,完美地遗传给了大表妹。初中毕业,表妹身高已一米八多了,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的眸子,像西方模特一般精致。

九十年代,没有业余收入的农民家庭,想要靠土地去供一个中专生,还是很艰难的。

在姑父绞尽脑汁无法可想之下,不知道二姑听了谁说,县里有免息贷款,姑父觉得不可能实现,二姑不管那么多,独自拿上户口本,带着孩子的各种资料,跑到县政府去,见人就问哪个是县委书记。在她一再追寻下,县委书记最终亲自接见了她,并耐心听取了她的请求,然后,很温柔地对她说:“你回去等消息吧!”

二姑于是回去等。天天望着路口,天天盼着送信的人出现。开拖拉机的,骑摩托车的,走路的,哪怕是一个老太太,只要能奔着她来,她都会异常激动,但显然,她只等来失望。

七天以后,她生气了,带上一包米饭,又重新坐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不走了,见到县委书记就跟着不放,坚决要求书记将字条批下来,盖上大红章为止。被缠得没法,最后,书记妥协了,给她批了三千元无息贷款。

那一刻,我觉得,她胜过了我身边所有的男人。

但不孝顺老人,让村邻对她的好感早降为了零,每提到这件事,人们只是说:“很符合她泼妇的作风,官也怕”。

4,

但看得出,大表妹还是感恩母亲的,才会有了后面很多的迁就。

表妹得以顺利就读了那所并不知名的中专学院,第二年,就被派送上海实习。二姑说她在一个大型商场收银,一年后,就当了实习经理,管理着上下六十多名员工。那年,她才十七岁。

后来,她就一直在上海发展。也不知二姑灌输了怎样的思想给她,总之,表妹自始至终都像个男孩一样拼搏,有时候,表妹还做三个兼职。二姑说起这个的时候,眉眼里都是自豪,也有心疼。

几年后,表妹顺了二姑的意愿,众里寻他,找了一个愿意倒插门的东北男孩结婚成家。

一年后,生了女儿,随了表妹姓,小夫妻二人同心协力,花五十多万,在老宅旁边建了一栋豪华的乡村别墅,按理,那是姑姑家最高光的时刻。

但我依然很少听到姑姑炫耀这一切成就,她似乎不开心的事无所不在。

她坐下来,说得最多的就是大表妹:“你是不知道,我最近又气到失眠,秋妹每次带朋友回来,我真是鸡鸭鱼肉天天满桌子菜招待,走时还要尽量给拿上她们喜欢的,但你以为她会知道好么,根本没有,过中秋,她电话都没一个,只寄了几个月饼,真是伤心,这样的儿女,有也等于没有。”

“也许,确实是工作忙,年轻人创业的时候,废寝忘食,精力有限,想不到那么周全也是正常,你应该多去体谅一下。”

“打个电话要多少精力?就是心里没老人,她老公也是,做人基本的礼数都不要了,这样赚再多钱也没用,我已经一个月不理她了。”

诸如此类,这母女之间,就像年轻的恋人一样,一个不停地作,一个不停地哄,常为这些琐事纠缠不休。

很多时候,咋一听,也不能说她全无道理,但生活,又怎能只有道理呢!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二姑在人前说得越多,人们就越认定,她是一个难缠的事儿妈。特别是当秋妹因为老公出轨离婚后,很多人也直接认定,二姑在里面“功”不可没。

我并不能完全辩证,人们对一个人品性好坏的判断。毕竟,传言,总是带着些个人偏见的,谁说谁来信,都免不了在添油加醋中,加入了各种自我揣测。

所以,我想要努力客观去了解二姑。但她后面做的事情,让我也迷惑了。

二表妹遗传了家族里最弱的一面,个子矮小,颜值也很普通,高中毕业,她也随姐姐去了上海,在一些美甲店做工,赚得不多,只能自保。在实力对比下,她总是默默无闻,很少出现在二姑的言语中,更不会出现在亲戚面前。很多时候,我都忘了还有这个表妹存在。

二姑倒是会偶尔提起,但她似乎很不看好二妞。

她这样对我说:“帮我看看有没有这样的人家,不要太老实的。就她那个脾气和顶撞人的本领,谁家娶了,都是个祸害,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得有点脾气的男人才能镇住她。”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亲妈这样‘夸’自家女儿的。但这个‘祸害’,很显然,她又是十分珍惜的,绝不容许她嫁到外面去。

但二妞一直不爱回家,第一次出去打工,三年才回来。在家休息了个把星期,二妞就计划好第二天要走,二姑趁她晚上睡着了,将她的房门锁了,原意是想逼她呆在家相亲结婚。想不到二妞也是一猛人,直接从楼上翻窗跳下跑了。但坐上公交车没走多远,就被她妈追上了。当着众街坊邻居的面,将二妞拉下车来一顿暴打,鼻青脸肿的二妞,走得就更加坚定了,一去就是十年。

奇怪的是,家乡人虽然都不了解二妞,但却都相信,这姑娘不差。

当我再次见到二妞时,往常一个很平凡的日子,在二姑家门口,姑娘笑盈盈的,带着些许羞涩。虽然很是陌生,但亲情让我们自然亲近,我非常喜欢这个大方可人的女孩,她已34岁,也表示了想要结婚的念想。

但当我尝试向当地男孩介绍她时,男孩们的家人总是说:“有她那个事儿妈就够了。”

二妞等了几天,没有得到各方面的回音,只好继续外出打工。

5,

二姑扶着头,她说最近脑袋总是一边疼得厉害。

偏头疼,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的过度焦虑有关?我本以为,这世间没有说不清的道理,只要她打开些心结,或许就好了,但最后发现,不管你多努力,真的很难说服别人,人都喜欢认自己的理,特别是我二姑。

二姑对待自己女儿的野蛮行为,还不至于使她在人们心中生了“神经病”。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步入老年的二姑,虽然不识字,但她也一样会使用手机,她和人交流,都是直接微信语音。

夏夜的晚上,院子里乘凉,据说是她无意中,看到姑父手机上,有个女人发“亲爱的,想你了”类似的话语。姑父跟他解释,只是一些人群发的图片信息,商业广告而已,她只不信,坚定认为姑父在外面有“狐狸精”了。一番争论下来,她气急,抡起一根杂木棍,将姑父一顿胖揍。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以姑父常年干活的体力,为什么不还手制止她,竟被她生生打出家门去。当天晚上,他在田野间蹲了一夜,第二天,姑姑也坚决不让他进门,表示,绝不原谅,姑父就这样,在田野间呆了四五天,喝生水,吃泡面。邻里也没人敢这个时候去接济他,都怕落了二姑的口舌嫌疑。

当时,表妹为了这件事,特意赶回来调解,可是,手机被摔烂,信息无从查起,姑父也无法完全解释清楚这件事,狐狸精事件,就这样成了一个未解之谜。姑姑一口咬定,她没看错。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表妹气得哭着走了,她也处理不来了。

姑父在家附近又游荡了几天,直到一个早晨,早起的人再没发现他的身影,他终于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当亲人们得知这件事时,都过去个把星期了,每个人都担心极了,害怕姑父想不开走了极端。我父亲和大伯挨家挨户去找,到所有可能收留姑父的人家,可是,都说没见过他。

多数人认为,姑父一定是去了表妹那里,但和表妹联系后,她否认了,说她爸不会去她那里的。

虽然很多人都侥幸地想:就算在,表妹也会故意说不在的。

小姑也是这样想,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就上门去劝说二姑,想着只要她转变了态度,相信表妹也就放她爸回来了。但二姑不为所动,只一句话:“死了拉倒!”

气得大家很无语,就是从那时起,“神经病”,成为她新的别称,用来形容她,略显无力。

二姑的绝情和冷酷,彻底寒了所有亲人的心。

二姑就这样一个人灯孤窗寒地过了大半年,都在大家认为二姑这辈子怕是要落得孤独终老的时候,有人传来消息,姑父在广州的工厂里打工。父亲开心极了,辗转联系上他,劝说他回来,姑父言语间无不悲伤感慨地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这个年纪,真是很难适应外面的生活,可又能怎么办呢?”

要强的二姑也在现实生活的摧残下,言语间勉强有了一丝松动,在众人劝说下,没多久,姑父就回了家,恢复了如前不吭一声的生活。

有一次,我和家人一起去亲戚家吃喜酒,正好姑父单独来,他坐在角落里,垂头低眉,我问他二姑可还好,怎么没来?他笑笑,聊着聊着,就说到二姑的脾气上,姑父说:“她真是使人受不了,我只能努力忍,但人都是有极限的,我真的担心,哪天忍不了了彻底爆发,到时候,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他说得很轻很慢,盯着大棚的顶,像是自言自语,眼中,有一层朦胧。

那一刻,看着他,我感觉很是难过。

6,

我也因为她家发生的这些事,有两年没敢上她家去。我住院回来,二姑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突兀提了一只鸡和一些鸡蛋,带着她无尽的烦恼来看我。

我依然不排斥她,也依然爱她,虽然,她是有点与众不同。

我依然想要找到她思想里的某些答案。

她需要倾诉的,依然是当下的琐事:

“真不懂,为什么有些男人那么无聊,没一点德行的。在我家门口种葡萄的张老板,周围人家都不愿意给他放材料,我家近,院子也宽敞,就好心同意了,也想着可以在他那棚子里做点零活,八十元/天。因为大家相处得也随意,我去家做午饭时,他也说笑要来我家吃,还带着三个人,并说每餐补十元一个人伙食费给我,我自觉农家粗茶淡饭的,多几双筷子的事儿,也就没拒绝,也没收他的钱,慢慢地,他们也就把我家当落脚点了。李淑香见了,话中带刺,那天大声地喊张老板,怎么就不上她家吃饭呢,她以为我得了很多好处,我心软却吃了人误会。”

“你完全可以收饭钱的,自己做工也不容易,累死累活才八十元一天。”

“我想着也就是自家有的菜,随口吃点,也不好收人家钱,哪想到那么多。那个婆娘就是故意的,她处处见不得我好,都是为了报仇。前几年,她背着老公和村里王麻子乱搞,王麻子那混蛋,睡了还去外面吹,说只要二三十元一晚就够了,搞得村里无人不知。那天,我在山上采茶,不知道她在山上面,茶树长野了,在草丛里,我扒拉一根茶枝下来摘完,就用脚压住,又扒拉一根,又用另一只脚压住,凤英在下面看见了,就笑我,你这样扒开脚来干,一次能赚多少钱哦,我就随口回了句,总有几十块罗,没成想,被那婆娘听到了,硬说我们骂了她,叫了她哥哥来,见我就气势汹汹要开打,我指着她说,你要是真要脸皮,就别开闹,闹开了谁会好看,你自己想好来。当时她脸都青了,也就不了了之,但我们之间的梁子也结下了。”

“既然是这样的人,那她说什么,你也别放心上才是。”

“事情是这样,你姑父也这样劝我别和她置气。但我还是把张老板彻底得罪了,我不屑于去赚这种人的工钱了。”

“那又是为啥呢?”

“这个男人,见着女人下流得紧,各种撩拨,不管是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各种艳词飞舞。每当我家门口有男人路过,他就要说,你看,嫂子,你真是魅力无限,那人都被你迷得走不动道了。刚开始,我不好撕破脸,就委婉地警告他,我这里是不能开这种玩笑的,但他不开窍,有眼无珠,总这样说过来,那天,我忍无可忍,就彻底翻脸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问他是把我比作什么了,是万人迷还是万人要?对一个女人最基本的尊重,就是不要侮辱她的节操,美或者不美,我都不是为男人准备的……我真是什么都给他骂出来了。当时,就让他搬了院子里的那堆破烂滚蛋,再也别踏进我家门一步。”

“姑,你太敏感了,有些人是习惯了油嘴滑舌,见人就没一句正经话,但干的却是正经事,可能,你太保守了,这个时代,混得开的男人都这样,开习惯玩笑了。”

“我不行,受不得这个,人必须要自尊自爱,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特别是女人,不能被人随意轻贱了。”

……

当她跟我说完这些的时候,我似乎终于为她找到了一些答案,又似乎很朦胧,到底是她不正常了,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我到底也分不清。

她依然执着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包括对表妹们的爱,还有对姑父的要求,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救药,但我知道,表妹依然很爱她,姑父也同样离不开她。

每当想起二姑,我总不经意要想起她的童年,想起我奶奶欠她的那些东西,也仿佛总能看见,时空那头,一个小脚奶奶倚着门槛,耐心给予一个小小女孩的,那些谆谆教诲……

生命之殇,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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