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寒山寺千年来盛名不衰成为游览胜地主要得益于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但寒山寺却是以唐贞观年间著名诗僧寒山的名字命名的。如今寺内,除了张继诗的石刻碑文,还有寒山、拾得的石刻像。
寒山,生卒不详,自号寒山子,出身于官宦人家,多次投考不第,后出家,三十岁后隐居于浙东天台山寒岩。他以桦树皮作帽,破衣木屐,喜与群童戏,言语无度,人莫能测。一头乱发、裂牙嗤笑、肩扛扫帚、手持画卷,一副疯和尚的模样。他与天台山国清寺寺僧丰干、拾得交往甚密,常将寺院残余饭菜倒进竹筒,背回寒石山维持生活。
寒山经常在山林间题诗作偈,其诗通俗,表现山林逸趣与佛教出世思想,蕴含人生哲理,讥讽时态,同情贫民。在群星璀璨的大唐,寒山的诗艺算不上高超,但淹没不了个性的光辉。他生前寂寂无名,身后却声誉日隆。
白居易、王安石甚至都写过仿拟他诗集的诗篇,苏轼、黄庭坚对他的诗有特殊的兴趣,朱熹、陆游关心过他诗集的出版与校勘。在宋朝,他被佛家公认为文殊菩萨再世。
寒山的诗作自元代传入朝鲜、日本,并深受日本人崇拜,被视为日本天台宗的祖庭大师之一,也是历代日本艺术界和文学界创作的重要题材。
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寒山诗远涉重洋传入美国。此时正逢美国嬉皮士运动蓬勃高涨之际,史称“垮掉的一代”立即将寒山奉为偶像,其诗随即被翻译成英语和法语,一时之间风靡欧洲,大受欢迎。在那里,他一度赢得了比李白、杜甫还要高的声誉。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颇具神话传奇色彩的诗僧,在国内很长时间内一直受到冷落,直到五四运动大力提倡白话文,寒山的作品才真正受到学界的青睐。但民间对他以及他的诗作所知甚少,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中国文学史上还有这样一位诗人。
这样一位特立独行的得道高僧,自然不关心自己的声名地位。对此,他在一首五律诗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
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
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
若遣趁官商,余病莫能罢。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
寒山诗作极度口语化,堪称唐代白话诗的典范,在白话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艺术风格,不拘格律,直写胸臆,或俗或雅,信手拈弄,都涉笔成趣。稍稍看几段:
人生在尘蒙,恰似盆中虫。终日行绕绕,不离其盆中。
神仙不可得,烦恼计无穷。岁月如流水,须臾作老翁。
······
我见出家人,不入出家学。欲知真出家,心净无绳索。
澄澄孤玄妙,如如无倚托。三界任纵横,四生不可泊。
无为无事人,逍遥实快乐。
······
寄语食肉汉,食时无逗遛。今生过去种,未来今日修。
只取今日美,不畏来生忧。老鼠入饭瓮,虽饱难出头。
······
寒山唯白云,寂寂绝埃尘。草座山家有,孤灯明月轮。
石床临碧沼,虎鹿每为邻。自羡幽居乐,长为象外人。
······
一自遁寒山,养命餐山果。平生何所忧,此世随缘过。
日月如逝川,光阴石中火。任你天地移,我畅岩中坐。
······
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
······
下面重点介绍他的《城中峨眉女》:
城中娥眉女,珠佩珂珊珊。鹦鹉花前弄,琵琶月下弹。
长歌三月响,短舞万人看。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
瞧这位峨眉女!她容貌艳丽,体态婀娜,花前能歌,月下善舞;琵琶一起,歌喉动人,余音袅袅,几乎三月不绝。跳起舞来,翩若惊鸿,宛如游龙,风姿绰约,万人瞩目,真可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是何等荣耀和快乐的时光!
然而,雷鸣般的掌声,扑面而来的荣耀金钱,珠光宝气的奢华生活,看上去风光无限,却无法改变她“被看”的命运。因为“城中峨眉女”这类人,是一个独特的、畸形的群体,“异化”的存在,是浪漫之诗,“罪恶”之花。
她(她们)不过是观众的消遣工具和美丽的玩物。玩物的身份,注定与幸福无缘,短暂的荣光永远无法遮掩长久的凄凉。青春易逝,红颜难驻,当青春资本消耗殆尽,结局注定凄苦落寞。
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在永恒的时间面前,无与伦比、惊世绝俗的美丽也难改变注定的结局。花,无论怎样美丽,总归要凋谢。人,何尝不是如此?
正因为寒山看清了人生虚空的本质,以及社会伦理崩溃状况下的种种丑恶现象,才有了超越红尘的清醒和冷峻,才能笔力雄健描画炎凉世态,并对黑暗现实进行毫不留情的讽刺和嘲弄。
总之,寒山的作品,除了山林隐逸诗、佛禅诗,很多一部分都是劝善戒恶的讽世劝俗诗。他的作品,就如一针针清凉剂,让我们这些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蓦然心惊,看到通常被忽视的“山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