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外面是冰天雪地,比现在冷多了,看起来普通的房子,里面的人穿着短袖,盆栽开着花,厨房的锅里冒着蒸汽,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重。回到外面这身衣服又变得可靠了,坐在班车驾驶座旁边的圆凸起的发动机盖上,轰隆隆地传上来热,挡风玻璃外是路和两旁盖着雪的灰色的房子,穿得鼓囊囊的人走来走去,天色暗下来,人影像烧过的火柴,和车灯外的黑夜融合在一起。
天摇着摇着亮了,热乎乎的汗在棉衣下面流,汽油和它烧过的味道从圆壳子的缝里钻上来。天很短,夜也没那么长,他一直在睡觉,饿了吃个包里的馍馍,停车时偷摸一把雪塞嘴里,看别人也吃雪,他抓了几大口塞嘴里,激得鼻子疼。车停得有顿饭的工夫,他闻见司机的身上有肉菜味,用手抠卡在牙里的肉。
车终点是片土墙围起来的大院子,停着与他无关的大大小小的客车,他扛起黄绿色的帆布包,出了院子,照问的路走。明晃晃的路和两旁的雪地,远处顶着雪的土房子,有黑影露出头。夹道的杨树落成光杆子,伸到灰蒙蒙的天边。
他在车上恢复了些体力,一气子走出百里路,天色阴沉下来,他走近一个村子,进了村外一间孤土屋子,里面没人,地上有花生大小的干羊粪粒,墙角堆着碎草,蒙着塑料的窗户变得和屋里一样黑,他跟着闭上眼睛,盖着从包里拿出来的褥子和衣服。
次日醒来,他又走了一天的路,搓着能感觉到右脚的拇指和中指间的水泡,包里剩下的半个馍馍和碎渣子他已经吃了,可能吃多了路上的雪,肚子咕噜噜地响,蹲下却拉不出来东西。这身衣服又变得沉重,鞋子陷进雪里没住脚踝,一下一下地拔出脚。傍晚的时候,他拔不出来脚,就地坐下,躺倒在雪里,耳朵上化了些水,他抬头看着天色愈加暗沉,眼睑也沉沉地要合上。
眼前忽然伸进来一个戴着白帽子留山羊胡子的头。他跟着进到一间矮屋子里,进来的灯吹得油灯摇摆了几下又站住。屋里有个男人,他听见责怪带人回来的声音。晚上,他躺在炕的一角睡觉,底下是毯子和盖旧而柔和的褥子,上面是沉的被子,很多棉花挤在里面。屋里有油烟和一种草的味道,温度正好,他盯着黑墙角,身上放松下来,在温暖的黑暗里睡去之前在想会在这个时间里呆很久,闭上眼睛,睁开,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