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为形役”这四个字,读书的时候,只是记住了,知道它在说什么,最近几天才明白,它真正的含义。
就像一串葡萄,其中的一颗。
就算你色泽光鲜,形状完美,味道酸甜适度,美成这串葡萄里的世界小姐,你也终究只是一颗葡萄。
一头大象再聪明,它也不可能化成人形。一个人再矫健,也跑不过一只非洲豹。
花就会凋谢,鸟就有翅膀,鱼就会游泳。众生并非平等,只是它们各得其位,各司其职。
人会生老病死,也是因为人是人。
小时候我爸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孩,长得特别可爱,眼睛又大又圆。但是有天他失踪了,家人到处找,却都渺无音讯。
过了几年,他的家人在街上发现了一只正在表演的猴子。
那猴子看到他们,眼泪盈盈。原来,这只猴子,就是那个小孩,他被人贩子拐走,灌药水腐蚀掉皮肤,又套上猴子的皮毛,被打被骂,被逼着卖艺乞讨。
这个故事恐怕是我爸为了让我对人贩子有所警惕瞎编的,他很擅长编凄惨的故事来吓哭我。这个故事确确实实也是我童年阴影之一。
但即便一个人套上猴子的皮,他还是个人。人自恃在生物链顶端,不说得道飞升成仙或者圆寂成佛吧,人类连倒退成一只猴子都做不到。
而人类真的有自己想的那么高端吗?或许,我们也只是一串葡萄上的某一颗罢了。甚至,我们可能就只是一串葡萄上的一个细菌。
想象你现在是葡萄上的细菌。
你把葡萄叫地球,把周围的几颗葡萄叫金木水火土星,把掉落的葡萄叫流星。
你们中最聪明的一群细菌,计算出了葡萄表皮的成分,葡萄肉有多厚,葡萄核有多深。计算出了葡萄掉落的轨迹,计算出了每颗葡萄上能住多少细菌,构想着整个葡萄架的规律,用漂亮简洁的公式表达出来。
你们中最有才华的一群细菌,写文学作品,来感慨一群细菌的命运,来赞美这一整颗葡萄的神秘与美丽,来批判葡萄上为了领地打架的几种不同的细菌。
身处其中,你们觉得自己如此伟大,跳出来看,却如此卑微。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只手来,摧毁这颗葡萄。细菌看似漫长的几千年文化,在那个摘了葡萄放进嘴里的生命体的时间坐标里,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他安静的躺在竹椅上,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想吃葡萄了,拿到水龙头边冲了冲。
细菌们惊恐地说,这是灭世的洪水。
在他小憩的这段时间里,细菌们已上演了几千年好戏了。他们有思想,懂哲学,发明了爱这个词。他们惧怕灭亡,于是盲目地向神佛下跪。
尽管周遭充满了未知,但是,每一个细菌,都在努力地过自己的一生。
绝对的力量面前,我们不堪一击,但是在太平日子里,我们努力的生存,繁衍,创作文学,发掘艺术。
倒也算伟大。
蜉蝣朝生暮死,夏虫不可语冰。我们羡长江之无穷,哀吾生之须臾,其实,都没用。
葡萄只能是葡萄,猴子只能是猴子,大象只能是大象。人,心为形役。
即便有形体上的变异,进化,也是环境的产物,或者历经千秋万代。对于个体而言,这一生太过短暂,太过受限。
我们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我猜想,陶渊明与苏轼,都是深刻领悟到了生而为人的局限与蒙昧,故而放弃了攀向虚无缥缈的未知,眼睛回到了自己脚下踏的一方土地上。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曾经和峻溪欧巴说,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这双眼睛能看到的,这双耳朵能听到的,这双手能触碰到的,这双脚能走到的。
在记忆里,随时可以望回去,翻出来。
今天西安的天很蓝,一片澄澈,万里无云,就像我的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