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懂茶,但茶,的确伴我有些年数了。
起初喝绿茶,受父辈喝茶习惯的影响,一定是要最新鲜的茶叶,泡开有沁人心脾的清香,对,清雅的香气,紫砂壶里看不清色泽,直到有一次走亲戚,他们用玻璃壶冲绿茶,第一泡是淡青色,喝下去也是清苦甘甜的,闭着眼睛,就神游到了森林,夹杂青苔的涩,差不多刚下过雨森林中氧气的味道。
小时候不喜那种苦苦的味道,宁愿喝白开水,除非夏日回家喉咙焦渴之时,看见桌上唯有冷掉的茶,便一饮而尽,说实话,非常解渴,尤其是留在舌苔的清苦味儿,现在想着是很怡人的,但是那时候我热爱可乐,喜欢二氧化碳气泡冲击在喉咙以及食道的畅快淋漓,再加上很甜,非常合小孩子的胃口。
但是如果茶的功效只是解渴,那么大抵会遭人鄙视,鲁迅就比喻过,如果一个口渴的工人喝了茶解渴,那么即便龙井芽茶也和热开水毫无分别,也就没趣了。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认同这种说法。毕竟茶和水是不一样的,茶的味道,久了,会给味蕾留下记忆,甚至会上瘾。即便是解渴一般大口喝掉,除了逆了雅士“品茶”的风雅之说,缺水的身体却会感谢那种甘苦的味道。尤其对于我本身,大抵可以说,就是清茶曾经代替水和可乐解救我缺水的身体,所以终于有一天,我很习惯茶的味道,我很想念那种味道,所以我会坐下来,很细致地泡一杯茶,小口酌,带着平静和感恩。
但是我并不是个懂茶的人,更准确的说,不通晓茶叶。
大学里,闲暇的时间很多,有段时间我对茶道很痴迷,翻阅了不少书籍,然后逐一把小时候喝过的茶与他们的名字对上了号。每次回家,也总会从家人那里淘一些茶叶,也就有了自己的嗜好。最对胃口的绿茶要数太平猴魁,红茶便是金骏眉,青茶是铁观音了。花茶喜欢茉莉花茶,就是茉莉花晒干了参在绿茶中,一度认为,茉莉茶的味道,胜过所有香水。每个人的味蕾是不一样的,就好比,每个人喜欢的食物不一样,所以,不同的人会喜欢不同的茶,也就是第一口,喜欢与否,了然于心。
大学的时候在美国中部,同学们眼界不够宽阔,美国人大多离不开咖啡,偶有提起对茶有兴趣,也总会认为是英国的茶,加奶加糖,我会花上些时间,和他们解释什么是中国的清茶。记得一次带了些绿茶来到教室给他们品尝,果不其然,几乎没有人喝得惯,反而皱着眉头叫着真是苦,有的还问我可以加糖么。我当时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除了感叹文化习惯真的有无法逾越沟壑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得意,那种感觉就好比世间有一件宝物,宝物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却一时识不得,而自己与生俱来拥有分辨的能力,所以洋洋得意。有个金发男生调皮地打趣我,中国人好奇怪,喜欢苦的东西吗?我不与他争辩,抿嘴一笑,对,中国人懂得品味苦,因为我们尝得出苦味儿里的甘甜。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说,你们中国人还真是厉害。
去年在纽约的时候去听过日本茶道课,我其实很欣赏日本茶文化,也不觉得他们严谨的茶道工序繁琐(毕竟日本茶道源于中国古代的煎茶与抹茶),只是中国现在也有自己的茶道风格,比如我,并不觉得打出来的细腻抹茶浮在面上胜过沉在壶底一片一片的茶叶优雅。冈仓觉三在“茶之书”里也提过,泡清茶便是“自然主义之茶”。多好的形容,正如我心中所想,自然的东西,浑然天成,妙哉。
鲁迅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
我想我是拥有这种“清福”的人,也有鲁迅笔下那种“时间和练习出来的特别感觉”,再加上一点感恩之心,便能体会茶叶的好。茶对我也是好的,不曾让我夜不能寐,喝绿茶神清气爽,喝红茶暖身体,普洱养肠胃。各中好处,也都能体味。
汪曾祺记载过他喜欢浓茶,许多人嫌苦,我是理解他的,曾经喜欢及淡的茶,如今不知怎么的,普洱居然要泡出了深褐色才对味,第三次加水就已经要皱了眉头。
喝茶对于每个人而言,不需要那么复杂,无需拘泥于一种形式,当那种默契形成了,就变得恰到好处,即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分毫不差。
对,当喝茶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时候,就变得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