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首发,文责自负
我的二舅,是母亲的二哥。我特别讨厌他,不是因为他家穷,家里不干净,而是因为他曾经打过我母亲。
他,是多年前的高中生,在大队当过会计。照理说,他是有知识的人,见过世面的人,有明白是非的能力,但是事实却不一定如此。
上高中时,我的某一个暑假,我和父亲,看了大舅,又去乡下看望了我的二舅。还有隔房的幺家婆,以及她家的大舅和二舅。
我还记得,下着大雨,回老家的路很泥泞。我穿着凉鞋,跟在父亲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泥巴路被雨水泡发了,稀泥可以没过脚背。实在不好走,我凉鞋基本都快废了。我干脆拿着凉鞋,拎在手里,光着脚丫,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跟在父亲后面。
父亲,在前面,走走停停,等我。我在后面,急急呼呼,追赶父亲。那是我这半辈子,走得最艰难的稀泥巴路。
早知道回母亲老家的路,全是稀泥巴,这么难走,我就不回来了。在城里,大舅家,吃香的,喝辣的,多好啊。这时候,大舅上班的那所医院和附近街道,那些红砖的房子,也变得明媚起来。它们在我眼前晃动,似乎带着滤镜,色彩鲜艳,明艳动人。
早知道回母亲老家的路,全是稀泥巴,这么难走,我就不回来了。可是现在,我在半路上;走下去,不知道还有多远;返回去,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我进退为难,可是看着父亲坚毅的背影,我知道自己只能向前。假如我再继续犹豫,多半会和父亲跟丢的。
早知道回母亲老家的路,全是稀泥巴,这么难走,我就不回来了。直到那一刻,我也没有悟出来。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悟出来:原来我小时候,爷爷不让我嫁山里,他是多么地明智。
大山里,不但路难走,雨天到处都是泥泞。山里人的观念,更是比泥泞更让人窒息。大山里,不但路难走,雨天到处都是泥泞,山里人的生活条件更让人窒息。想买一个东西,得走十来里的泥泞山路,才能到镇上买。
母亲,拼尽全力,从山里的富裕家庭,也要来到平原的贫困家庭,结婚生子。除了母亲是颜控,除了因为我亲爹的颜值,母亲更多的也是一个眼界提升,看到了平原的发展会更好。
母亲用半辈子,从生她养她的大山,来到平原。假如我又从平原嫁到大山,不但是历史的倒退,更是家庭的退步。
以前小时候,我总觉得爷爷好笑。现在老了,我总觉得自己幼稚,爷爷对我是真爱,真庝。他就是希望我至少能在平原生活。这一刻,我发现他真是我的亲爷爷。
总算是走完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泥泞烂路,到了二舅家。
二舅家,很脏。他家里,散养鸡、鸭、鹅。家里院坝,堂屋,灶屋,房间,到处都是鸡屎。夏天,到处都是臭烘烘的,根本没有地方下脚,根本没有地方休息,根本没有地方安置我那泥泞中的疲惫不堪的身心。我看了看家里,问候二舅、二舅母后,就跟着父亲转头到了隔壁幺家婆家。
我们没有住二舅他们家。我们住在了隔房幺家婆的大舅家。他们家干净,有两个女儿,正好跟我一起耍。
二舅母,好像是生病了。她没有办法干农活,甚至没有办法料理家务。她需要人来照顾。家里的农活和家务,就落到二舅一个人头上。二舅家,又脏又臭也可以理解了。
二舅有好几个子女,但是早已成家立业,全和他们家离得比较远。二舅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就是大姐,在广州开公司。小女儿,就是二姐,大约是嫁在了隔壁村。
小儿子,就是幺哥,娶了媳妇。她媳妇,带了一个儿子过来。他们俩又生了一个儿子。幺哥的媳妇,因为家里太穷,后来好像要求离婚了。两个儿子,都留给了幺哥家里。
幺哥没有一技之长,带着两个儿子到了广州,投奔大姐。大姐有公司,给他安排了工作。因为幺哥没有文化,能干的工作有限。他对大姐多少有些不满,不满意工作,不满意待遇。后来,他离职了,在广州到处打零工,养育两个儿子。
幺哥和大姐的关系,从此,也开始破裂。
公司是大姐和大姐夫的,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开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即使亲的姐弟,也不行。公司总要盈利,公司总要发展。我个人猜想,为什么大姐没有跟幺哥安排一个特别好待遇的工作,这个和幺哥的性格和个人素质,有关系。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是有道理的。二舅的性格,决定了幺哥的性格。二舅的固执,决定了幺哥的固执。二舅的蛮不讲理,决定了幺哥的蛮不讲理。蛮不讲理的二舅,能养出来知书达理的幺哥吗?我表示怀疑。更何况幺哥,没有上几年学,懂得会的也不会太多。
我特别讨厌二舅,不是因为他家穷,何况我家也穷。不是因为他家里不干净,而是因为他曾经打过我母亲。
从小时候,我记事起,对二舅有深刻印象的事,那是有一年,他来了我家,打了母亲。
具体的细节,我记不得了。母亲说了,但我记忆早已模糊了。大约就是和二爹家,有矛盾。不是争围墙的位置,就是争包产到户前,集体分给家里的那三间破瓦房。
那三间破瓦房,爷爷争,二爹争,二哥争,只有大爷没有争过。二爹争走了一间,爷爷争走了一间,我们家剩了中间一间。二爹拆了一间,爷爷过世后二哥也把那间拆了。剩下我们中间的一间破瓦房,孤零零地,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摇摇欲坠,好房变危房。
二爹家,做生意,特别有钱。我曾经跟着他的儿子一起,看过他家房间书桌抽屉里,装满了现金。那是满满当当的一抽屉,而且好像还是五十元的大票子。整整齐齐放了一抽屉的钱。那是日常流动的资金,其他还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平常他们家,隔三差五或者每天都会买卤鸭肉。他的儿子和另外的小朋友,用一个木棍抬着一个篮子装好,拿回家。因为他的儿子太小,从街上到家里,那么远的路程,一个人拿不动。
二爹家里,什么也不差,但是他因为有钱,总是仗势欺人。对我们家人,他一直不依不饶,非要赶尽杀绝。他丝毫不考虑我,这个亲侄女的死活,非要和母亲吵架、打架、打伤、打残。他们总要争一些边边角角,总要因为一些小摩擦,大打出手。
那天,二舅来了,先到我家。后来,他到了我二爹家串门。或者二爹故意把二舅邀请过去,不知道吃了什么菜,不知道喝了什么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
二舅,耳根子浅,禁不住我二爹的几句谗言,禁不住几杯黄汤,听信了他的话。他再到我家,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母亲几耳光。
原本打了就打了,无论对错,也不重要。
可是二爹,居然一直跟二舅在一起。他看到二舅动手打了母亲这件事。他到处散播消息,说我母亲无德,被二舅打了。他还说,我母亲被自己的亲二哥打了。他就是故意的,太坏了。
二舅来这一趟,白费了,不跟自己妹妹撑腰,反倒是助长别人的嚣张气焰。
从此以后,二爹还挑衅母亲:假如你没有做错事,自己的亲二哥怎么会打你?
从此以后,母亲在我的家族以及周围邻居面前,总是抬不起头。二爹总是拿这个说事,我爷爷也总拿这个说事,邻居也总拿这个说事。
从此以后,我一听这句话,就想给我那讨厌的二舅两耳巴子,就想给我那讨厌的二爹两耳巴子。
我恨二爹,恨爷爷,恨邻居,更恨我那不争气的不明辨是非的二舅。
奈何我当时还在上幼儿园或者刚上小学,只有几岁,人微力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他们这群蠢人,欺负,愚弄,在心里偷偷流泪、淌血。
究其原因,母亲也没有犯错。即使犯错,二舅也犯不着,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亲自动手打母亲,让她从此抬不起头。
二舅是真傻,不听母亲的解释,也不查明事实的真相。难道母亲受欺负,不应该反抗他们;被他们打死、逼死后,他看到才甘心吗?
他直接动手打人。他得多傻啊?胳膊肘向外弯,他怎么能,听信谗言,听信一面之词?他不知道,母亲本来就和二爹关系不好。他不知道,二爹一家,总想把我们赶走。
二舅估计是几杯酒下肚,几口肉下肚,早已晕头转向,早已分不清亲疏内外。他把仇人当亲人,他把亲人当仇人。这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没有是非观念的人,可悲可叹可怜。
二舅是可悲的。二爹是残忍的。母亲是可怜的。我是无能为力的。
二舅的小儿子,在大姐公司,估计也会干一些出格的事情。大姐和大姐夫,为了公司发展,总不会让他胡作非为,让公司自生自灭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不代表真的事实。
第三次,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我弟弟在二零一一年结婚,大舅和二舅,隔房大舅母和二舅母,来参加他的婚礼。
吃饭席间,我们简单交流了几句话。具体内容,早已记不住。可是,我记得,那天给他们几位长辈,拍了一张照片,还是很有意义的。
大舅,二舅,隔房大舅母和二舅母,还有母亲,他们几个兄弟姊妹,一起拍了一张照片。大舅,当时早已退休,头发花白,但他还能走动。二舅,比现在年轻多了。隔房的大舅母,早已忘却了那个饼干事件。可是,我还记得。二舅母,没有什么变化,毕竟她小得多。
那张照片,现在就变得尤为珍贵。
第四次,印象很深刻的事。二零二零年七月二十六日,大舅,八十大寿。父母和我,弟弟,都去了。那天,大舅身体已经不太好,中风偏瘫,坐轮椅。他一直住院,直到八十大寿前,才好,才勉强刚出院。
大舅,生日那天,也是坐在轮椅上或椅子上。他在舞台上,接受来自亲朋好友的祝福,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的祝福。他应该很开心,但是因为领导出身,他很淡定,没有特别开心,也没有特别压抑。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淡淡的。即使过八十大寿,就像我早餐喝一个稀饭一样平淡。也许他年岁已高,不适合大喜大悲。毕竟他刚中风,刚偏瘫,也许他也在压抑他的激动。
因此,这个八十大寿,看来,有些给大舅冲喜的味道。
母亲,每年都会去看望大舅、二舅一两次。我总是忙工作忙生活。从那以后,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因为太远了。
有时候,弟弟和父母一起去。
近几年,父亲上年纪了,他的脊椎经常骨折,他也没有办法去看望他们。即使自家开车,他也受不了舟车劳顿,长途跋涉,马不停蹄。
最近,每次都是弟弟和母亲一起去。
谁也不知道,那次大舅过八十大寿,竟然是我和大舅的最后一面。
在大舅的八十大寿,宴席开始前,我们在酒店住。二舅找到了我们,母亲和弟弟,分别给二舅拿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我没有给二舅拿一分钱,也没有给大舅拿一分钱。我记仇,二舅不配用我的钱。大舅虽然钱不多但是有钱,他看不起也不需要我的三瓜两枣。
那天,二舅拿到了母亲和弟弟的两个厚厚的大红包。我在旁边,冷眼看他,这个仇恨穿越了几十年。我不知道,他当时还记不记得,多年前他打母亲,让母亲在家族中好多年都抬不起头。
二舅,突然间,在我们三个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我看着二舅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庞,黝黑的皮肤,心中的恨意一点一点消散。我看着旁边疯疯傻傻的二舅母,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跪,吓蒙了母亲、弟弟和我。
二舅,估计是看我们长大了,出息了,怕我们揍他。他没想到,我们非但没有揍他,还给他很多钱。毕竟母亲,现在比他还要好过,比他有成就感,比他还大度得多。
他,愧疚不已。他的内心,受到良心的煎熬和道德的谴责。
我母亲,赶紧拉起了二舅,让他拿好红包。母亲一个劲地安慰二舅,让他赶紧起来。
二舅,泪流满面,不停地自责,并说道:“妹妹,我对不起你,我错了。妹妹,我对不起你,二哥错了。你能原谅二哥吗?”
母亲,哽咽地点点头,喃喃地说:“二哥,你说那些,你是我最亲的二哥。我怎么会记仇呢?我怎么不原谅你呢?我早就原谅你了……”
那一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眼泪打湿了我的衣襟。那一跪,让我多年的伤口,在泪水的掩饰下,瞬间开始愈合。母亲呢,她应该早就原谅了他,不然给他那么多钱干嘛?
看来我还是格局小了点。原谅别人,放过自己。
只是我的钱,二舅一分也不要想,他不配。我只是原谅了你,不代表我必须对你好。
母亲都早已原谅他,我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大舅没了,二舅母早没了。母亲,也许还会回老家去看大舅母,二舅。我也许会去,我也许不会再去。弟弟,肯定还会再去的。
老家是母亲的念想,亲人是母亲的念想。有些人走了,有些人留下了。随着年岁的增加,母亲也越来越老,她能坐车回去也是好事。
毕竟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是她梦里都想念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幼年,童年,青年。那里有她爱的父母,兄弟姊妹。
二舅,有缘再见吧。二舅,祝你安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缘分,让我们在简书相遇。感谢你,阅读我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