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进来,郑刺史招手命我入座:“子衡快来,且看我新排的歌舞如何?”我只得行礼后坐下仔细观赏,须防他一会儿问我何处需要如何改进。
宽敞的船舱中铺着红锦地衣,一队绿衣舞姬正跳《江南弄》,衣袂翻扬如飞花点翠,锦阵中闪出一张张酡红的芙蓉面,看得我目不暇接。忽听一声娇媚无比的清歌,压过了袅袅乐声,唱道:“游戏五湖采莲归,发花田叶芳袭衣,为君艳歌世所希……”
歌声起时,众舞女次第折腰后仰,长袖拂过处,渐渐露出一位粉衣佳人,背身而立,窈窕无双,乌发似缎流泻而下,垂至腰际,并无簪饰,却越发显得天然一段风流袅娜。
这女子继续唱道:“世所希,有如玉,江南弄,采莲曲。”正是梁国武帝萧衍的原词,她始终背向我边唱边舞,腰肢如灵蛇般扭动,衣袖滑落处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臂,手持绯色莲花,每每将要转过身时,总以莲花掩映面颊,令人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却越舞越近。
唱到最后几字,乐声也渐轻渐歇,直至寂然无声,她已近在我几案前,借着舞姿收势跪坐于地,微微侧头斜睨过来,露出半张柔美的笑靥。
她手持莲花作轻嗅状,再递向我。此时方才初春,何处来的莲花?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朵红绫攒成的花,颜色娇艳,映衬得她手指如玉,容颜如花,眼波如水。
“好!”郑刺史的喝彩声响起,我猛地醒悟,这是刺史府中蓄养的舞伎,我怎么当着他的面看呆了,枉我江离自命清高,竟也如凡夫俗子一样,轻易被美色所惑?
定一定神向上首看去,郑刺史正笑吟吟地望向我:“如何?”我强笑道:“您的爱姬自然不凡。”他却仰天打个哈哈:“自古佳人爱少年,环娘如此秀色,跟了我岂不是彩凤随鸦?自然要配英俊如子衡者,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呀。”
我不由朝那舞伎看了一眼,见她正脉脉地凝视我,眼中情意殷殷,心里免不得怦然而动,却又生出警惕,郑刺史是见我贪看歌舞,故意试探吧?我不可因此事得罪了他,于是连忙告罪:“府君何出此言?折煞小子了,江离绝不敢觊觎府君内宠!”
郑刺史摆摆手:“子衡不必多虑,你连日来替我操劳不少,我都看在眼里,一个舞伎而已,就给你了,也免得你房中无人服侍。”不待我答言,环娘已经转到我身侧,殷勤为我把盏布菜,举手投足十分妥帖,显是训练有素。
我还待推拒,却觉衣袖牵动,回头看时,原来是环娘借我身躯挡住郑刺史,向我露出求恳之色,我一时迟疑,被郑刺史看在眼中,更笑道:“美人恩重,子衡怎忍辜负?”我只得茫然拜谢了。
又赏了一回歌舞,对着波光潋滟的河面作了几首诗,刺史游兴已尽,遣马车送我回官舍,同车还有刚刚换了主人的环娘。我袖着她薄薄的身契,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从天而降的礼物。
她虽在贱籍,然而明眸皓齿,肌肤娇嫩,行动颇有风致,显然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伎人,却被送给我这寒酸小官,难免会觉得明珠投暗。
我踌躇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环娘先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多谢郎君收留,环娘蒲柳之姿,得侍君子,幸何如之? 然而郎君似乎不喜欢环娘,可是奴何处做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