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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李-冷暖自知
离开老马后，李兰英重新租了房子，重新开始打零工。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糟。心里头那点被暖过的热气，迅速被现实的冰冷取代，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被愚弄的屈辱。
她变得更加沉默，对男人，也彻底死了心。至少，当时她是这么以为的。
认识老李，是在一次社区组织的免费体检活动中。她排着队，前面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头忽然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扶了一把。老头连声道谢，说自己有点低血糖。
这人就是老李，六十六岁，比她大十岁，是附近一家老国营厂的退休工人。
老李很健谈，得知她也是一个人过日子，便热情地邀她一起去旁边小店吃碗面。“谢谢你刚才扶我，我请你。”
一碗热汤面下肚，老李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自己退休金不高，三千出头，老伴去世多年，儿女已成家，不常回来。一个人住着两居室的老房子，冷冷清清。
他的直白和看似坦诚，让李兰英稍稍卸下了心防。同是天涯沦落人。
之后，老李隔三差五会来找她。有时带点水果，有时请她吃个便饭。最打动李兰英的一次，是他带她去吃了一顿烤鸭。看着那四百多块的账单，老李眼皮都没眨就付了钱。那一刻，李兰英心里是震撼的。老马虽然给三千，但那钱是“生活费”，需要她精打细算。老李这随手花出去的，是实实在在为她花的“闲钱”。
她太久没有被男人这样“大方”地对待过了。那种被重视的感觉，像久旱的甘霖，虽然细微，却足以让她那颗对男人失望的心，再次萌动。她太渴望一个依靠了，一个能让她在疲惫时歇歇脚的港湾。
当老李提出搭伙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老李也说：“我们先处处看，合适了再去领证。” 有了老马的前车之鉴，她对“领证”二字已不抱希望，甚至觉得，不领证也好，来去自由。
她又一次搬进了男人的家。老李的房子是旧式的单元房，光线昏暗，家具老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他每个月给她两千块钱生活费。
“我退休金就这些，咱们紧着点花。”老李说。
两千块，两个人生活，在城里确实紧巴。老李还顿顿要喝点散装白酒，菜钱酒钱都从这里出。李兰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在菜市场和小贩斤斤计较，买最便宜的时令菜，肉食很少上桌。
老李在吃上倒是不挑剔，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就着咸菜也能喝二两。平时话不多，很少给她脸色看。比起老马的挑剔和冷漠，老李这种“不找麻烦”的态度，让李兰英初时感到一丝安稳。她甚至觉得，也许这次找对了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静静。
然而，真正的考验来自季节。
春天和秋天还好，温度适宜。到了夏天，问题就来了。老李家的空调是老旧窗机，噪音很大。更重要的是，老李极其省俭，坚决不肯开空调。
“心静自然凉！”他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摇着蒲扇，对着嗡嗡作响的电风扇，“开那玩意儿干啥？费电！一个月得多出好几百电费！”
李兰英不行。她要在厨房里忙碌，炉火一开，热气蒸腾，汗如雨下，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晚上睡觉，屋子里闷热得像蒸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感觉自己像一条缺水的鱼，张着嘴，艰难地呼吸。
“老李，就晚上睡觉开一会儿，行不？实在热得受不了。”她几乎是在哀求。
老李把眼一瞪：“受不了？我以前没空调几十年不也过来了？你们女人就是娇气！没那个公主命，偏得那个公主病！电费你出啊？”
一句话噎得她胸口发闷。
冬天更甚。北方城市，冬天干冷刺骨。老李连暖气也舍不得开足，只维持在勉强不冻管道的温度。家里阴冷潮湿，坐着不动，寒气就从脚底往上钻。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在家里还冻得直哆嗦。晚上睡觉，盖两床厚被子，依然觉得冷硬如铁。
她怀念自己一个人住时，虽然穷，但夏天舍得开会儿电扇（她租的房子没空调），冬天小太阳总是开着的，至少能保住那一方小天地的温暖。
而现在，这种“冷暖不自知”的日子，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压抑。她在这个“家”里，连最基本的舒适都无法获得，像个免费的、还需要倒贴生活费的保姆，而且是一个不被在意冷暖的保姆。
矛盾的爆发是在一个酷暑的中午。她在厨房炒菜，高温加上油烟，她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灶台边。扶住墙壁缓了半天，她走出来，看着对着电扇悠然自得的老李，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爆发了。
“李建国！这空调你今天开不开？！”她连名带姓地喊他。
老李被吓了一跳，继而恼羞成怒：“你吼什么吼！不开！说了不开就不开！”
“那我走！这日子我没法过了！”她转身就往房间去收拾东西。
老李坐在原地没动，只是冷冷地说：“走就走！吓唬谁呢？离了你我还不过了？”
没有挽留，没有一丝犹豫。她收拾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可笑的期待，希望他能说句软话。但是没有。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她终于明白，在这个男人心里，那几百块钱的电费，远比她的舒适、甚至健康更重要。
她拉着行李箱走出门，盛夏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比屋内的冰冷更让她觉得能呼吸。
回想起老李，李兰英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衣。出租屋里没有集中供暖，她用小电暖气，费用是高，但至少，冷热由己。
那是另一种孤独，但比起在“搭伙”中感受那种被漠视的冰冷，这种自己掌控的孤独，似乎……还能忍受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