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渐渐湿滑,车子明显不稳,我握紧车把,小心翼翼,一下一下用力向前骑行。"雪要下大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再次听到坐在后椅架上的同学这么说,我依旧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行,说什么也得去。"
雪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风从结了冰的滹沱河吹来,堤边枯枝摇动,晃荡出一片透骨的寒彻,我却小脸通红,浑身上下泛着热气。自行车晃来晃去,越来越不听使唤,直到连人带车摔了个嘴啃地的时候,抹抹额头上汗珠夹杂的雪泥,看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听听被车子压在身上的同学疼痛不已的"哎呦"声,我才不再坚持,打消了继续向前的念头。
一些事情看似消失在岁月里,但却从未忘记,它不过是静静地沉寂在了记忆深处,在某一个时间节点或是因了某一件事情就会被唤醒。看到市文联为纪念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而举办的散文大赛征稿启事,多年前滹沱河大堤上的这一幕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那一年,我十五岁,一篇《麦收见闻散记》的作文,给语文老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仅在同级同班当作范文来讲,而且还推荐给了高年级的老师同学,应该是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写得较为细腻和生动一些的原因吧,竟让她提到了《荷花淀》,提到了作者孙犁,也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大名鼎鼎的一代文学大师竟是自己的家乡一一衡水市安平县孙遥城村人。
这让虽然语文还算不错但各科成绩不是很好并因此有些自卑的自己倍受鼓舞,信心满满,我记得那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地读过孙犁的《荷花淀》,《芦花荡》,《风云初记》。漫漫冬夜,寒意凛凛,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放在土炕的枕头前,我趴在被窝里全神贯注地看着,沉浸在充满魅力的故事和清丽隽秀的文字中,常常忘记了时间,有时甚至通宵达旦、直到天亮浑然不知。
这些作品曾经让我那么的着迷和兴奋,一件糗事足以说明这一切:某日的一个清晨,被母亲从酣睡中叫醒后,揉揉惺忪的双眼定睛细看,煤油灯歪倒在坑被子上,里面的油全部溢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原来,不知何时睡着了,忘记了把它放回到窗台上,更不知灯火吹灭了没有,想想非常害怕。而母亲除了反复叮嘱之外,并没有因此过多的指责和批评,这让我害怕之余不免惊讶。
一个冬日的夜晚,我们四个同学聚在一起写作业,清楚地记得那是一篇作文,热烈而充满激情的讨论,特别是检查作业的贾老师到来后,提到了家乡的孙犁,提到了"荷花淀派",提到了刘绍棠、丛维熙、韩映山等,也提到了自己对于文学的喜爱,年轻的老师说得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少年的我们听得我们津津有味兴奋不已。老师走后,我们依旧不肯回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懵懵懂懂的羡慕、敬佩和好奇让青涩稚嫩却不乏勇敢无畏的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并提议说:何不趁星期天去遥城村大师家看看,瞬间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问了大人们,只知道这个村庄在滹沱河南岸、西南方向大约三十里路的地方,于是,就有了兴致勃勃的好奇和毅然决然的行动。不曾料到的是,一场大雪的到来,让计划成为了泡影,看看越下越大的雪花,看看棉袄上的泥土,看看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一种无奈和失望袭上心头,刚刚上路时的兴奋一下子消失不见,浑身上下的热乎劲也跑得无影无踪,取之而来的是浑身发冷疲乏无力。
两辆破旧的自行车,三十里坑坑洼洼的土路。四个怀揣梦想的稚嫩少年,一次称得上因文字而起的好奇探寻之旅,虽未成行,难免有些遗憾,但如今想来,走过先生走过的路,吹过先生吹过的风,青涩年华里,唯有同一片土地、同一座家园里才能获得的感受以及那种向着文字光亮而行的无畏而为,却成为一种鲜有的、难得的、甚至是宝贵的经历,一种此后漫长的岁月仰望中始终期愿走近、了解先生的起始、渴望和动力,一种经年累月里由愈发清晰的羡慕、尊崇、敬重浸润而成的一种情怀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