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珠站了起来,抬头与他直视,“想诓我话?”她颠颠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承认呢?除了招月,你还能拿我怎样!你敢动我分毫……”
要说的话被生生卡在了喉间,一只大手死死地擒住了她的脖子。窒息的憋闷让她瞬间红透了脸,她伸手去扒拉那只手,可那上面传来的力道却更大了。
禾珠张开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泪水不禁涌了出来,沾湿了她的脸颊,扭曲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还能拿你怎样?”袁赫贤凑近了她些许,“你以为我不敢吗?我不是没提醒过你,禾珠。那一日在巷口,我就与你把话说得很清楚。有事,你冲我来,但你居然迁怒于飞燕!就算我今日要了你这条命,那也只是替天行道!左右我袁赫贤也不过是贱命一条,除了生死轮回,佛祖又能奈我何?”
他把人甩到了地上。
手心蹭破了,禾珠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拼命地喘息着。
“我放你一马,不过是不想脏了我的手。倘若你聪明些,就该收敛你那娇蛮与恶毒,老老实实在这里继续苟且。出了江都,无论你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水桶上挂着的人终于失了束缚,倒在了地上。高阳赶紧上前查看。那一双眼睛记录下了了她最后的恐惧,却已经没有了神采。他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是侧颈。
“少爷,她……她死了……”
袁赫贤瞥眼一看,“看来镇魂符没有起效。”遂毫无留恋地转身往门外走,“本是想给她些教训,好让她长记性。奈何本少在符道上的造诣也就只有这么点,失手也很正常。怪谁呢?”他冷哼一声,“怪她的小主子为了自保不顾她的死活?还是怪她自己瞎了眼跟错了主子,还在本少这处倒了霉?”
高阳觉得他是故意的,却又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有意为之。他复又看了看地上一命呜呼的招月,只好跟着自家少爷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袁府别院的府门就这样一直敞开着,直到主仆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远处。
冬末的寒风席卷过这满地的苍凉,为此地蒙上了一层不详之色。
“袁赫贤……”禾珠突然朝着那空落的深巷低吼道,“我要你的命!”
回到大街上的高阳惊魂未定,“少爷,我们这就走了?”
“不然呢?”袁赫贤一脸的晦气,“难道你还想回去给那条走狗收尸?”
高阳还当真有这想法,但他怵那五公主。从方才那金枝玉叶的神色,高阳觉得这个女人不同寻常,好似已经疯了,却又看似没疯。总而言之,不太正常!
“少爷……”
袁赫贤耐心缺缺,“你有话不会一起问?”
“这事到底是不是五公主指使的?既然你说探到了那丫头心中所想,那探到亲兵里的内鬼是谁了没?”
“没有……”他心气不顺道,“关键时刻,掉链子了!还真他娘的倒霉!”
高阳这才意识到自家少爷糟心为的是哪般,遂也就能相信方才他在离开别院前说的话。他未必真想弄死那丫头,只是不巧镇魂符失效了,就在他试图探得那内鬼姓名或者模样的时候。毕竟,只有在人弥留无法自控的时候,才能探得真切!
招月那丫头,死得委实不冤枉,但也委实是倒霉了些!
“少爷,能确定亲兵里有内鬼,是吗?”
袁赫贤嗯了一声,“我得去趟袁府,现在就去!”
可没走出几步,他却又突然驻足不前。
高阳差点撞上了他的后背,“少爷?”
袁赫贤沉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去了。”
说完,他调转方向就往营地去。市井虽然没什么人,但生逢乱世,也未必隔墙无耳。高阳闭紧了嘴,快步跟在了他身后。
营地口的哨兵依旧尽职尽责。因着昨夜的一场瓢泼大雨,即便此时头顶有日头,地上的积水也还未干涸。鞋底踩上去,带起了零星水花,沾湿了衣裾。
袁赫贤行色匆匆,入了营地就给高阳下了指示。既然小督江候的亲兵里有细作,那么袁府那头,他姑且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的好。但这件事,仅凭他一个人定然搞不定。他还需要些帮手,帮他一起做一出戏。
自上一役过后,差点送了命的童大将军一直处于半静养状态。除了日常练兵,他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日三餐皆有小兵给他送进屋里。偶尔听一听营中的八卦事,日子过得尚且还算滋润。
督军统帅招他的时候,他正在上茅房。猝不及防的一传唤,让他顿感如临大敌,竟紧张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硬着头皮起来了,童大成隐隐觉得肚子还在绞着疼。他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两脚打着飘地往统帅大帐赶,半道上还遇见了个熟人。
潘利的脸上倒是很平静。不过他那人就是这副德行,喜怒都不挂脸,就算是挂了,也未必挂的是真面孔。
他老远就打了招呼,“哟,童大将军,你怎么满头汗呐!”
童大成抬衣袖又抹了一把,“大帅招我。他也招你了?”
潘利点了点头,“方才还听小兵说他出营了。这么快就赶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童大将军的心思有点集中不起来,随口敷衍道:“去了不就他娘的知道了!”
潘利觉得他今日的火气有点大!童大成向来都不好惹,如今谢将军都不在了,没人照着的潘利便就十分自觉地闭上了嘴。
惹不起,他总躲得起!
虽是走了一路,但两人着实是显得生分了些。童大成一脸的烦躁,脑门上的汗水都没停过。进了统帅大帐时,他的交领都染上了汗渍。
是时,督军统帅正一门心思思忖对策,冷不丁的看见童大将军这副尊荣,不免疑神疑鬼。
童大成仿佛闹的不是肚子,而是闹的心。他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这他娘的还怎么说事!
他当机立断,“大帅,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袁赫贤狐疑地打量着他,“说。”
虽有点难以启齿,但童大成着实是快憋不住了,“能否借大帅的茅房一用?”
借物借钱的事情多了去了,但跑来借茅房的,袁二公子还是头一回碰上。
童大成擦汗,“闹肚子,憋不住了!”
袁赫贤有些嫌弃地抬手准了他这个奇葩的不情之请,“高阳,你带他去。”
一旁的潘利也是目瞪口呆,这辈子都没见过跑到帅帐来借茅房的兵!
“他这是怎么回事?”督军统帅目送着那人跑得飞快,“他吃坏肚子了?咱们营里其他的兵呢?照理说都是一锅出来的东西,怎么就他一个人闹肚子?”
潘利跟童大成都不是一个营的,哪里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是一锅里的,我也没见其他人有这个症状。但听阿时说,最近童将军的饭菜都是底下人给他送屋里去的。”
心中的一根弦猛一下子绷紧了,袁赫贤眉头一拧,“今日是谁给他送的饭菜?”
潘利着实是被问住了,“大帅,我跟他不是一个营的……要不,招阿时来问问?”
思绪飞速流转着。他们究竟为何要童大成闹肚子,又为何会是挑的今日午饭动手脚?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
他的思绪陡然一滞。大雨过后,今晨必然有大雾笼罩在江面,这是最好的掩护,能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张弓搭箭。在这种天象下,倘若东屏在雨后出兵,逆着水流而上,他们是需要些时间。而他们想要的,便是在进攻的时候,督军群龙无首。
袁赫贤的餐食都是高阳亲自去炊事营取的,不会经他人手。所以群龙无首这件事,阿木狄得不了手。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既然不能让督军群龙无首,那就让督军的统帅缺左膀右臂!
而童大成还就是这么不争气,轻易就遭了内鬼的暗算,让阿木狄称心如意!
督军统帅拍案而起,“糟了,今天瞭望台上的哨兵是谁?”
潘利还没想得很透彻,却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继而意识到了大难即将临头,“我知道是谁,但这账得回头再算!”
里屋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引得袁赫贤一瞬回头的同时,也引得潘利探头朝那处望。
咳嗽声停歇了片刻,随之而来的是比方才更剧烈的动静,好似里头的人把肺都快给咳出来了。
“你先去整军,我随后就来!”
昨夜的事没有声张出去,是以潘利还不知道。他早就觉得他俩关系不一般,早晚是要睡到一起去的。如今他们当真睡到了一起,倒是不叫他意外。但听得此时里头的动静,潘利却又觉得这还不是普通的睡到一起去的事!
时间紧迫,袁赫贤对于他的磨叽很不满意,“还不快去!”
潘利道是连连,赶忙就退了出去。督军统帅与他背向而驰,帘子一掀便就入了里屋。
卧榻上,瞿飞燕脸色虚白。她单手撑在了榻边,勉力坐着。即便连气都喘不匀,她还是带着满脸狼狈的笑看着袁赫贤。
“我没事,你去忙你的。”
这哪里是没事该有的样子!
他的眉心拧得死紧,“飞燕,你可是很难受?”
“没有……”
她说着说着便又咳了起来,忍都忍不住。
“想咳就咳,别忍着。”袁赫贤三步并做两步去到了她的身旁,“一会儿我交代高阳,让刘老来给你诊一诊,喝几副药就好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打从上一回被他从那口老井里救出来,瞿飞燕就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晏都的郎中也曾说过,她这病根怕是医不好了。所以她才任性了一回,追着袁赫贤来到了江都。不曾想,竟连这个冬天都会熬不过去了。瞿飞燕心知肚明,几副药最多也就是再拖些时日罢了。
昨夜的那个人,她并不认识。加之风雨和随后而来的突袭,她也记不清他的样貌。但即便如此,瞿飞燕也意识到了督军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团结。腹背受敌,眼下的境遇对袁赫贤这个新任统帅而言该是多么的艰难!
终究,她还是把江都的危机想得太简单了些。
瞿飞燕看他的神色柔软得不像话。她心疼他,却也无能为力。她帮不了他分毫,却还在此刻拖他的后腿,给他平添了这份麻烦。
眼眶酸胀,她不得不垂下了目帘,不去看他。
“嗯!师傅医术高明,用些药就好了。你快去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他抓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感受着那粗糙的手感和炙热的温度,“你发烧了。”
瞿飞燕点了点头,有些依恋他手心中的那片冰凉,“吃几副药也就好了。”
“飞燕,这一趟,我可能会去很久,也可能去去就回。你只需安心在这里养着,什么都不要去想。记住,我袁赫贤命硬得很!”
掀开衣袖的遮挡,新鲜结痂的伤口赫然醒目。她抬手轻轻地盖住了那里,叮嘱道:“此去小心。你这伤口像是反复受伤再愈合的,长不结实就崩开。疤越结越厚,要长结实就更不容易了。”
“我一修道之人,取血画符是家常便饭。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分寸。”他握紧了她的手,随后终于松开起身,“我得走了。高阳就在外头,有需要就叫他,不用客气。”
行至屋外,四处一望,却不见高阳的人影。袁赫贤只得捏着鼻子去了趟茅房。他那老实巴交的书童果真就在茅房外面干等着,也不嫌臭。
“少爷。”
“高阳,我得领兵去江上看一看情况。”他朝着茅房望了一眼,“童大成还没出来?”
“出来过一次,但没走两步又扭头回去了。”
袁赫贤啧巴了一下嘴,“他这多半是遭了暗算了,估计一会儿得趴下。你去趟军医大帐,把刘老请来。飞燕咳得厉害,烧得也厉害,但人还清醒着。让刘老好好诊一诊,顺便也给童大成瞧一瞧。”
“好!”
“高阳,这两日你辛苦了。等这头的事情安排妥当,趁着天黑你再去一趟营地外的别院。”
“是要收敛那丫头吗?”
“我与禾珠说了那番话,以她的性子泰半要肆意报复。替她办事的,是我大哥的亲兵。昨夜他没能得手,定然会害怕自己暴露而不敢回营。他不回营,禾珠找到他便就更方便。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事,晚上干最合适。”
高阳不确定地问:“少爷,你是想让我去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顺便再看一看五公主是否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