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妈妈的话很像是麦太太给麦兜讲故事时的那番模样:“从前,有一个小朋友,他撒谎,第二天呢,他死了;从前,有一个小朋友,他不乖,第二天呢,他死了……”这种故事简单粗暴,毫无悬念,拿来哄小孩或许还能逗个乐,但用来哄骗大人就不怎么惯用了。虽然随着后来历史的累加,使得“红颜祸水”这个观念渐渐深入人心,让人们不愿意再去怀疑,但至少在叔向的那个时代里,人们还是不怎么吃这一套的。
或许是因为叔向平日里经常与平公唠嗑,表达过对邢芈的倾慕之情,又或许是因为羊妈妈的阻挠,使得他只好向平公求助,总之在叔向打消了念头之后不久,晋平公突然下令,让叔向必须娶邢芈为妻,用书中的原文来说,就是“平公强使取之”。我们似乎可以想见,过了洞房火烛夜后,叔向在见到自己的母亲的时候,装作很无辜地摊开手耸耸肩,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我这也是没办法啊”的神色,让羊妈妈的心中也是有一种万马奔腾而过却无法言说的痛苦。
邢芈进门后,很快就如叔向所愿,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让重男轻女的叔向可是乐开了花,但羊妈妈却依然不买账。据说羊妈妈去探望自己刚出生的孙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就好似豺狼吼叫一般。之前我们曾讲过,弑父篡位的楚穆王商臣,以及导致若敖氏被团灭的斗越椒,都有着像豺狼一样的嗓音,做的事情也都不让人乐见,可见豺狼一样的声音在那个时代大概是狼子野心的标配。
至于为什么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能够发出豺狼一般的叫声,至今都还是世界未解之谜。但不管怎么说,当羊妈妈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说道:“声似豺狼的男子,必然有着超出一般的野心。这样一个富有野心的孩子生在羊舌氏这条小船上,将来必定会船毁人亡。让羊舌氏走向灭亡的,必然就是这个孩子了。”
说起来羊妈妈也算是一个大预言家,史料中记述了几次她成功预测未来的事迹,不过她的预言,主要是通过家长里短的一些细节,来预言自己家族的命运。比如叔向的两个弟弟,叔虎和叔鱼,一个是因为受栾氏牵连而被诛,一个是因为贪财受贿而被杀,羊妈妈对她们的死都曾做出过惊人的预测。
早年羊妈妈与羊舌职的诸多妻妾争宠,其中她最记恨的是羊舌虎的母亲,因此坚决不让她陪羊舌职睡觉。儿子们有些看不惯母亲的做法,就纷纷劝她,不料她却辩解说:“我真的不是嫉妒她比我长的漂亮!只是我我听闻,深山大泽有龙蛇生,羊舌氏本来就已经是一个衰败的家族,处境如此艰难,我实在担心这样美貌的女子,会生下龙蛇来祸害你们,到时候你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她是如此的深明大义,但到底还是架不住流言蜚语,终究还是不再阻拦。后来这个女子就生下了羊舌虎,一个外表英俊且武力超群的美男子,但终究因为与栾盈交好,在栾氏之乱中被士匄杀死,还差点连累整个家族为其陪葬。
至于叔鱼(羊舌鲋),据说他出生的时候长的特别丑,用羊妈妈自己的话说,这个孩子简直是一个“虎目猪嘴、鹰肩牛腹”的怪物。她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心中同时还感叹:“山间的沟壑尚可填满,而这个孩子的欲望却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将来必定会因为贪财受贿而死。”其结果我们也知道,羊舌鲋贪财索贿,最后终究因为笑纳了雍子的女儿而被邢侯杀死。
若是这些预测都属实,那么羊妈妈显然是无愧于预言家这个称号的。按照以上的这些套路,上天早已给出了很多的警示,一个充斥着龙蛇、怪物、豺狼的家族,又焉有不衰败的道理。羊舌氏的灭亡,早在杨食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还真怨不得别人。但凭如今的常识论,这些预测显然是后人的臆测,是《左传》为了撇清六卿的恶行,而故意拔高了羊妈妈这个醋坛子的地位,从而掩盖他们瓜分祁氏、羊舌氏土地的真实动机。
说完了羊舌氏的这些八卦,我们还需要先了解一下祁氏这个家族。祁氏的发展源流较短,若是往前追溯的话,在晋惠公、文公时期有祁举、山祁、祁瞒等人,可能与祁氏有一定的关联,但这种关系并不确切,其家族真正得氏还要到晋景公时期,有高粱伯的儿子祁奚(黄羊)担任祁大夫。
祁奚作为公族大夫,在晋景公时期曾受到一定的重视,晋景公还曾一度将赵氏的封地封给祁奚。但在栾郤争斗的晋厉公时期,晋国内部体制僵化,普通公族很难有上升空间,祁奚也难有作为,直到晋悼公继位后,才被推举为中军尉。但彼时祁奚已经年老,在中军尉任上只干了三年就宣布退休了,由他的儿子祁午接任中军尉的职务。
祁奚以善于举贤著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句话,说的就是他。他的儿子祁午,也被楚人薳启强列为叔向之下八大贤臣之首。父子二人虽然皆有贤名,其家族产业也颇为可观,但他们留下的事迹并不多,到了祁盈这一代,其介绍就更为简略了,因此我们很难评述祁氏家族在晋国政治上的作为。
祁氏的祸乱之所以牵扯到了羊舌氏,概与两家素来密切的世交有一定关系。在祁奚担任中军尉时,羊舌职就充当他的副手,祁奚退休后,又是祁午和羊舌赤分别担任中军尉和中军尉佐,两家人同在中军担任正副尉的职务,长期的相处使得他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特别是当叔向被下狱之后,年迈的祁奚不辞辛劳前往营救,虽说事后祁奚不受功,叔向不谢恩,但这种默契似乎更加表明两家人之间的感情是何等的牢不可破。因此从这个角度上看,祁氏和羊舌氏也算是同心拱卫公室的屏障,是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命运共同体,两家人都不能容于六卿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历史上有很多功臣贵勋为帝王所屈杀的案例,其中不少的家族,按照古代的忠奸二分理论,还是货真价实的忠臣。他们虽然没有弑君谋反的真实罪状,但是却有足以弑君谋反的能力,因此他们的罪状就是“功高震主”,抑或是“族大逼君”。与这些案例不同的是,祁氏和羊舌氏作为公室的臂膀,显然不会危及国君的权益,反而因为他们的存在,对六卿瓜分晋国的企图造成了阻碍。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非要说他们有什么不得不死的罪状的话,那就是“族大逼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