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儿时是很热衷于写信的。在贫瘠的土地上,对小镇里每一个角落如数家珍。那一条河,那一段路,那一方田,那一面颓破的灰墙。我从摇摇坠坠的半截墙垣上跌落下去,成全我在那些幼小玩伴面前的软弱自尊。信写给很多人,我想但凡有人给我写,无论认识与否,我都会认真的回信过去。但实际也没有那样的受欢迎。毋宁说我小时候是非常不受欢迎的,因为太轴了,不会转弯。信多半是写给妹妹,在另一个镇子上,她与爷爷奶奶舅舅舅妈们住在一起;每年的寒假我都会在爷爷那儿待上好几天。爷爷的房间很暖和,没来由的,老式的耸拉着无数线头的沙发,坐垫深深的凹陷进去,每回不长记性重重的坐进去时,总要硌得屁股生疼,哇哇的大叫起来;下回来的时候总还要如此,一遍一遍的。我小时候先是与父母住在妈妈的单位里,在血防医院的后院。穿过医院的工作区,走上一条坡路,忘左拐,家属区是一溜的平房。妈妈说我们家是第二户,但我后来再回去时已经不记得任何了。唯一记得的是坡路尽头的废弃“飞机”,锈迹斑斑,在一个筑得方方正正的浅坑中。我和几个玩伴先跳入坑中,再翻入飞机的驾驶座。只能坐四个人,我喜欢坐在前面。坑上还有避雨的油棚。我们常常在这个顶棚下玩游戏。对于第一个家,这就是全部的印象了。在这个家里时,我约莫不过两三岁;对游戏的记忆,是后来搬到爸爸单位的大楼又折返回来找我的好朋友时,才在记忆库中添上去的。在这个家里,我还不曾习字,写信更是无重谈起。但是很奇怪的是,在爸爸单位的第二个家里几乎度过了我全部的童年,我却也丁点不记得我趴在哪一张桌子上写过信。但那段时间,整个小学阶段(如果不算上半学期的转学),我对信的感受最是明显。给妹妹写信时大概会随意一些,但那个时候,大概是在三年级,有了一个在另一个学校大我一届的笔友。一个头发常常的女生。我记得她,在一年级。那时候我们同学,后来她跳了级,变成了我的学姐。但我忘了她的模样。写了很久的笔友信之后,终于讨了她一张照片。我似乎也专门的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稳重的单人照,礼尚往来的给她寄了过去。但也并不是真寄。有一个我们都认识的同学,每每从我们班上放学,回到她家附近的家里,便这样来来回回的帮我们带信。信写得是很讲究的,也有一定的格式。写完名字,抬头第一句,一定是“展信笑”,“见信愉快”之类的短语。我看到“展信笑”中的“笑”字时,总是会咯咯的笑起来。多少遍都不会腻烦。非常愉快的期待着对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她会说我的信来晚了,让她着急了吗?她会鼓励我好好学习吗?我的小学,因为在田野中奔跑得多,课堂上的作业基本是胡乱的抄同学的作业,别人不给我抄,我也能厚着脸皮去人家家里偷,抄完了再还回去。原来小镇上人家都自己建楼房,一楼的门总是洞开着,很多时候也没人。大概都在二楼三楼各自的房间里。只在饭点聚到一起,在一楼的堂屋热闹的吃顿饭。我便在那没有人在的时候去偷。有一回事情败露了,作业的主人在二楼的转角看着我将作业还回到一楼侧房的抽屉中。但也没当面的揭穿。只有一次放学走在我前面,听到她与旁边的女生聊天,笑得前仰后翻,说那谁谁谁前几天偷我的作业了。所以我的成绩是想当然的差,所有的脑细胞都用来思考如何能偷到作业又能巧妙的复归原位。我想她在信里是没少鼓励我的。虽然我仍旧是抄,分数也仍旧需要涂改后才敢拿回家,但还是感受到了她字里行间的善意和温暖。